可没那么悠闲。一切都是阴暗且未知的。
姥姥的大黄庄小学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哑巴。是个女哑巴,还是她的同班同学援朝的妹妹,她有个弟弟,智力也有点问题,说话有点结巴。他的结巴似乎不太一样,似乎每次结巴都很稳定出现同样的问题,不像小宁千变万化,随时都可能结巴。比如,他结巴最常见的是中断,经常说不完,感觉不到他对说话的害怕,好像脑子里有东西坏了。小宁自己自言自语的时候说话是正常的,所以她很早就不觉得自己脑子坏了,是别的东西出问题了。
虽然想不明白,小宁也和其他小孩觉得很好玩,觉得哑巴加结巴真是绝顶了。
他们放学的时候,在路上东一群西一群地走,边走边说话,男生就是边走边追着玩。如果正好看到哑巴出来,男生就会故意对着哑巴大喊,小哑巴,拉粑粑,拉着小结巴,嘟啦,拉出来啦……
小哑巴马上就哇啦哇啦地叫着,非常愤怒,然后直冲过来。他们就一哄而散,笑着逃开了。一边跑一边回头唱:小哑巴,拉粑粑,拉着小结巴,嘟啦……
小宁其实很害怕,虽然她不跟着唱,但如果小哑巴追上她,她可说不清,只能跟着他们跑掉。
她有点奇怪,不是说哑巴听不见吗,小女哑巴怎么知道他们在唱什么?
这天,小宁自己一个人回家,帮新班主任批改作业,回家晚了点,同学们全走光了。能帮老师批改作业可是少有的荣耀,她很有点小得意。她自己一个人走着,庄中间的路没有一个人,树梢间飘炊烟的味道和菜的香气。她顺着庄中间的大路往西走,走着走着就心里有点紧张,有几家养了狗,她很害怕。农村的狗没见过世面,看到生人就咬,不像城市的狗整天见很多人,习惯了,见生人也不咬。她还怕有哪家的坏孩子突然出来,看她是外庄人欺负她。她在这庄上可没朋友。出啥事没人帮她。她正在批改作业的得意和对狗的担心中摇摆地走着,突然看到哑巴带着弟弟玩。他们离她挺远。看到“熟人”,她心中感觉安全了些。
不知为什么,在四下无人的时刻,她突然想逗逗哑巴,鬼使神差地对着哑巴唱起来:小哑巴,拉粑粑,拉着小结巴,嘟啦,拉出来啦……
她发现自己唱这种儿歌一点都不结巴。她感觉挺好的。越唱越来劲。连唱了好几遍,感觉越来越好。
她胆子小,不敢太大声唱,也不一直盯着哑巴看。
小哑巴看看她,没有反应。她弟弟却突然叫起来:日~您娘,你敢骂、我……
小结巴一边骂一边对哑巴做几个手势。哑巴突然大怒,冲过来。
小宁吓得赶紧回头跑,头也不敢回,只听耳边呼呼的风声。
她快跑到家才敢停下,一气窜了半个庄子。
她停下来,心脏咚咚直跳,那声音好像要把耳膜震破了,太阳穴和耳朵眼都不停地跳着。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猛喘,肺都呼吸疼了。胃里还翻腾着,直想吐。
她有点后悔。
第二天,她去学校。看到那个哑巴的哥哥援朝,她挺不好意思的。援朝似乎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援朝的成绩挺好的,援朝对她也挺好,很少笑她结巴。她觉得自己很下作。
她正坐着发呆,三羔给了她一个梨,他家树上结的。应该又是他偷来的,他晚娘可不准他拿了送人,连吃不想让他吃。她很感激。她从小没吃过几个梨,家里没有梨树,大大娘也都不买,姥姥很节省,在这边她更不敢多期待什么。
三羔下了课,突然叫小宁:媳妇儿,梨好吃吗?
小宁生气了,拿出那个梨,说,你、你再叫我一声媳妇,我把这梨扔外面去,然后一辈子不理你!
小宁说得很快,几乎没结巴。
三羔赶快说:好好好,我我我保证不再说了,再再说就天天天天打雷雷雷霹!
小宁不理他了。
放学走路上。却听有人在后面叫。三羔媳妇——
小宁心中一震,故意装没听见。
她觉得一切又都暗无天日。她可不想像娘那样被人说成不正经的女人。她更不想那个高年级的好看的姐姐的事发生在她身上。
她听到“三羔媳妇”的嘲笑的叫声就当听不见。只尽快地远离。
三羔虽然故意跟她学结巴,后来没真的变成结巴,只是偶尔有一点点。虽然他晚娘对他不太好,但后爹和后奶奶对他都还好。晚娘打他的时候,虽然后爹不敢护着,但打过后,后爹会偷偷地给他点好吃的,或者特别地关心他一下子。这一家还是很善良的,除了那个晚娘。所以三羔后爹会只带三羔上集,还买肉合子给他吃,却不带自己亲生的儿子。虽然三羔后爹因为学结巴的事踢过小宁一脚,小宁对这个后爹也没多少坏印象。
多少年以后,小宁做了妈妈,她的女儿在学话的时候也有口吃。她那两年每天都很担心。她一生的经历告诉了她,结巴真的害人一辈子,不是表面的,是内在的,自卑和恐惧把很多发展的可能都堵死了。三羔后爹当时那么恨小宁也是情有可原的。<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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