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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繁火内蒸,寒热交讧160(2 / 2)

让顾寰上廷议,不就是为了京营能开口说话?

怎不能事事自己站台吧?

邓以赞也不细问,继续说道:“其三乃是顺义王使者,女真夷人头目,朝鲜、琉球使臣前来朝贺,各自贡了不少金银财物,希望能面见陛下,当廷奏对,彰显两方亲亲之谊。”

朱翊钧没有立刻回答。

反而不着边际问了一句:“女真头目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邓以赞,莫非……

邓以赞回忆了片刻,回道:“海西者剌等卫女直都督阿失卜、并塔鲁等卫女直都督佥事笼卜。”

好吧,没听过。

朱翊钧摇了摇头:“夷人样貌丑陋,朕年岁尚小,睡梦不深,还是不见了。”

邓以赞正要平静应声,而后才反应过来皇帝在说什么。

他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闭嘴点头。

“此外,还有福建左参政栗在庭的一封弹章。”

朱翊钧向邓以赞投去征询的目光。

弹劾走流程就是,不至于放到御前来说。

邓以赞顿了顿,将始末娓娓道来:“栗参政上任后,勘得原任南赣巡抚陆稳,动用了税银五千六百五十余两。”

“除建坊等项一千三百九十九两零公用外,其馈送严学士四千二百五十两零。”

陆稳?这都嘉靖四十年的事了吧!

翻陈年老账,官场大忌啊。

栗在庭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只听邓以赞继续说道:“其中牵扯到一些福建布政司的官吏,各执一词。”

“还有,栗参政是趁夜无人值守时,翻的布政司的公库,福建左参议查志立,为这事上疏弹劾栗参政。”

“此外,还有官吏弹劾栗参政勾结武将俞大猷,僭越不轨的奏疏。”

朱翊钧一听就明白过来,又是官场经典曲目了。

上任就争钱袋子。

不过,查志立这厮,去年还是河南左参政,被梁梦龙以贪污腐败为由,一杆子弹劾到福建去了,现在还没老实是吧?

至于俞大猷……

朱翊钧好奇道:“怎么个勾结法?”

邓以赞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说是栗参政住进了俞都督府上,奏疏上还说,两人抵足而眠,乃是一起玩弄美婢的同道之人云云。”

“不过后者显然杜撰,奏疏已经被内阁打回去了。”

朱翊钧忍不住啧了一声,真是会用词,不得不服。

他随意道:“让内阁去处置罢。”

邓以赞闻言点了点头。

他语气轻快些许,结尾道:“就这些了,除此之外便是会试的议程考卷、通政司报纸的争论、吏部人事任命、都蛮大捷的赏赐等等。”

一行人距离乾光殿已然不远了。

一路上,都能看到不少内臣女官,搬着物件往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显然是为移宫准备。

朱翊钧走在前头,摆动起手臂,终于说起闲话来:“说到报纸争论,朕记得邓卿是江右王学门徒?”

这就是心学的含金量。

从前首辅,今次辅、群辅,到中书舍人,翰林编修,门徒遍布。

邓以赞知道皇帝想问什么事情,坦然道:“敢蒙陛下挂碍,臣确是王门学徒,只不知何为江右王门。”

朱翊钧反应过来,打了个哈哈:“朕是说卿学的哪一派。”

邓以赞自嘲一笑:“回禀陛下,正是如今顾君斥之为空,李公不屑一顾的无善无恶论。”

论战一起,顾宪成已经靠学识被尊一声君了,而李贽,更是人皆称公。

朱翊钧忍不住打趣一句:“卿倒是坦然,挨了骂还主动提起。”

邓以赞终于收敛起神色,肃然道:“陛下,臣以为,学问不为天所做,不为地所做,不为圣人所做,如此,又何必挂怀他人言语。”

朱翊钧看着邓以赞的神色,莫名升起一丝感慨。

不愧是会试第一,殿试第三出身的儒生。

学问做得越深,恐怕是越难为自己的理念所动摇。

哪怕李贽带出普世价值观这种大杀器,邓以赞轻飘飘一句不为天地圣人做学问,就揭了过去,显然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朱翊钧走在前头,头也不回:“那邓卿学问,是为谁而做?”

邓以赞看不清皇帝表情,只感觉语气不佳。

他恍若不觉,一如既往,认真答道:“陛下,学问,自然是为己而做。”

“臣谓心之本体,在顺其初者也。”

“初者,万虑俱忘之时也。突然感之,卒然应之,则纯乎天者也。意气一动,而二三之念则继乎后。又其甚者,此念方萌,而二与三已并出其间,继与并皆非初也。”

“故亲,我爱也,谓当爱而加之意则否;长,吾敬也,谓当敬而加之意则否。”

“贵而益谦与傲同,醉而益恭与乱同。”

“何也?徇外之心,为人之心也,所谓继与并者也。”

“此心之原,不堕方体,不落计较,翛然而往,倏然而来,见其前而不见其后,知其一而不知其两,如此而已矣。”

“此则所谓初者也。”

“顾宪成想救世人说道德,李贽要夺道统论普世,臣皆不取也……”

“臣只画地为牢,隅与自我。”

“陛下,臣是真人。”

这就是顾宪成批判的无善无恶论了,一切都要向本初去寻,后天的一切想法都是假的,蒙蔽灵台的。

同时,也是最真实,最自我的人。

邓以赞一番话后,小皇帝半晌没接话。

前者不悲不喜,静静等候。

好一会之后,皇帝才慢慢回过头,但出乎邓以赞意料的是,小皇帝竟然面带激赏。

朱翊钧看着邓以赞,颔首认可道:“好一个自我,好一个真人。”

“只盼邓卿日后能找回初心。”

小邓个子不高,听了这话,怀疑皇帝是不是在阴阳怪气自己。

殊不知,朱翊钧还真不是在说反话,而是他对李贽这步棋目前为止的现状很满意。

李贽的普世道德论,是在他影响下诞生的,其中自然有缝合的成分。

事情都得一分为二辩证看待,缝合自然有缝合的弊端。

这门学说虽然对于中国哲学的现代重构具有理性启蒙意义,但与此同时,也具有消解传统的倾向。

普世道德观依据客观性和外部性所建构的普遍主义文化立场,对于现在的儒学而言,是一种文化霸权。

稍微一个把握不好。

便会完全遮蔽传统文化的主体内省视野和精神超越视野。

随之而来的,便是自我文化意识被斩断,文化的谱系性认同让位于外部判断。

这就意味着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但现在看邓以赞这个反应,显然火候刚刚好。

中庸好啊,百花齐放好啊。

只盼一个药引真能碰撞出属于华夏的哲学自我罢。

……

“去慈庆宫了?”

朱翊钧一行人好容易走到乾光殿,没想到扑了个空。

谁知道陈太后竟然去了慈庆宫。

张宏将方才进去通禀所得来的消息,斟酌总结:“陛下,年前太后让李家姑娘提前搬回慈庆宫,替太后先打理一番,好在娘娘移宫前养些人气。”

“不巧李家姑娘昨夜病倒了,太后一早便去慈庆宫照看了。”

朱翊钧摇了摇头。

这就是瞎折腾。

他摇了摇头:“走吧,正好去慈庆宫看看。”

一行人又转道慈庆宫。

自从朱翊钧登基后,就没怎么去慈庆宫了,在一场大火后,更是再也没去看过。

不过工匠的手艺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复建的慈庆宫与火烧前,几乎一模一样。

仅有不同的地方,只在于焕然一新,明亮了不少。

这样好的手艺,按理来说皇帝应该高兴才对。

但张宏小心翼翼看着皇帝阴沉的脸色,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是因为李家姑娘病了?

还是复建之后的慈庆宫与这位爷印象中的东宫形制有出入?

时间缓缓流逝。

皇帝站在慈庆宫外,既不离开,也不进去。

已经驻足审视了好半晌了,神色却越来越难看。

张宏不明就里,硬着头皮凑上前去:“皇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朱翊钧站在一处墙边,伸出五指抹了一把,在指间不断捻动。

他看向张宏,听不出语气,蹙眉道:“朕记得,紫禁城的规制,内墙应当用红土才对。”

紫禁城用红色的地方可不少,都是有规制的,什么地方该用什么料。

张宏哪里懂工程问题,更不知道皇帝这般什么意思。

只好谨慎挑着规矩说:“陛下,是该用红土,不过有时为了赶工,或者别的计较,也会用别的,慈庆宫这次复建,绝无偷工减料。”

朱翊钧将手指在张宏衣服上抹了一把,点了点头:“朕倒是信这话的。”

“毕竟朱砂可比红土贵。”

朱翊钧抬头看向这座新建成的慈庆宫。

满墙的朱砂,比之红土,更加晃眼夺目,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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