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化五十六年,春,石浦县猫屎巷徐家。
陈二郎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看着外面愈加昏暗的天空,树梢被风刮得簌簌作响,想来今晚应该有雨。
徐家的幼子徐良瞟见他的背影,一股脑的旋过来,整个扑在他的背上,“二郎,阿奶这次是不是去王屠夫家接生去了,不晓得会不会带猪头肉回来。”他说着吸溜了一下口水,显然被这个想法馋得不行。
陈二郎体型瘦削,差点整个人被他压趴在地上。陈二郎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起身将这个小胖子掀开,“谁家有了小娃娃,都是送红鸡蛋的好吧,”当然还会给接生婆红封,给猪头肉算什么话。
徐良十分遗憾的砸吧了一下嘴,“我还以为王屠夫家会不同。”
陈二郎并不想再跟这个小胖子说话,又见徐良两边脸圆乎乎,胖墩墩,忍不住伸出两只手捏住,然后往两边一拉。
徐良嗞哇乱叫,“好你个阴险狡诈的陈二郎,竟然敢偷袭,看招……”说着他就是一个胖虎掏心。
但陈二郎一击得中,早已飞速脱离战场。
两人在堂屋内来回打闹,里间正在灶房忙碌的徐家当家主妇郭春花听见动静也没当回事,只扬声提醒到,“良儿,你小心着些,别伤着你二郎哥!”
徐良本就吃了亏,见自己阿娘还拉偏架,更是不忿,“阿娘,都说了不叫二郎哥,他明明只比我大几个月。”
陈二郎喜笑颜开,“大几个月也是大,乖乖叫声哥来听听。”
就在这时,徐家院门突然被从外嘭的一声撞开。
陈二郎都顾不得躲闪已经撞过来的徐小胖,连忙转身朝着门看去,出现的门口的身影却并不是他意料中的人。
“阿姐,你怎么回来了?”徐良终于一把逮住了“阴险狡诈”的陈二郎,扭头看向进来的年轻女人,竟是徐家已经出嫁的大女儿徐娟。
她不到双十年华,却已经是一副妇人打扮。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虽有耳洞,却只拿了黑色的茶梗戴着,身上的窄袖褙子和襦裙颜色也有些褪色。整个人看起来有着超乎年纪的暗淡和阴郁。
陈二郎也跟着叫了一声阿姐,但徐娟神色有些恍惚,并未应答。
“阿姐,你怎么了?”徐良觉得自家阿姐有些奇怪,陈二郎趁机想将自己的衣裳领子从他手中抽出来。但这小胖子体格好,手劲也大,陈二郎挣扎了好一会儿没能成功只能作罢。
在与小胖子的交锋中,陈二郎一向是智取,从不面对面硬刚。但他刚刚已错过了最佳逃跑时机,陈二郎眼睛一转,用了小屁孩们最厌恶的一招——告状。
他朝着里屋大喊道:“郭婶,徐良他揪着我不放,还有阿姐回来了。”
徐良一听,连阿姐的异样都顾不得了,顿时回头瞪他,一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要脸”的表情。
陈二郎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之色,见徐良手上下意识的松手,连忙扯回领子,跑到徐娟身边仰头看着她,眼中闪过几分迷茫:“阿姐?”
徐娟终于回过神,朝他僵硬的笑了笑,“二郎也在呢。”她说着伸出手想像往常一般摸摸他的脑袋,陈二郎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伸手挡下了她的动作。
徐娟被拒绝,却并未在意。没等她继续说什么,郭春花听见动静终于从灶房出来,边走还边念叨幺儿徐良,“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不准欺负你二郎哥。”
随着声音出来的是一位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妇人,面容敦厚,一看就是个和善人。她挽着袖子,手上还在滴水,沾湿了身上的粗布围裙,发髻用蓝布包着,是常见的市井妇人打扮。
徐良又被骂,却只是哼哼了几下,并未出声反驳。他刚刚力气确实用得是有点大,又瞟了一眼陈二郎那竹竿一样的身材,又用眼睛比量相互之间的身高。
他决定放陈二郎一码。
还二郎哥呢,明明就比他矮。
徐娟见着阿娘出来,眼眶一红,却又顾忌着两个小的在,咬牙将喉咙间滚烫的酸涩咽了下去。
郭春花终于发现院中站着的大女儿,满脸惊讶的问道:“你今日怎么归家了?不年不节的,也没叫人捎个话。”她话刚说完,徐娟再也克制不住,声音颤颤巍巍的叫了一声“阿娘”,而后几步冲到郭春花怀中,蒙面大哭。
郭春花大惊:“怎么回事?”徐娟却不应声,哭泣不止。
徐良见徐娟这模样,很是焦急,想过去问个究竟,却被郭春花制止。
郭春花用眼神示意儿子走远点,然后顾不得手上水渍,揽着女儿进了屋。
徐良只好走到陈二郎身边,“你说阿姐怎么回事,跟姐夫吵架了?”他说着咬牙切齿做出一副凶狠状,连姐夫也不叫了,“狗屎的张童生,敢欺负阿姐,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陈二郎闻言并未出声反驳,因为他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陈二郎看着徐娟脑门上黑乎乎的印记,眼中满是疑惑。
这是什么?传说中的印堂发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刚刚专门去碰了徐娟的手,那些印记在他触碰到的那一刻,好似晃动了一下。要不是他如今没了近视眼,都以为自己眼花。
等等,“近视”又是什么东西?
徐良看着陈二郎,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心道:完了,二郎又发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