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后台,所有人纷纷松了口气,有的还伸起懒腰来。王文轩蹦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天,大喊:“高二3班!超常发挥!”
“嘘。”陆藏之立刻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影响台上,主持人还在串场。
陈芒独自盯着虚空一点,久久失神。
他的背影挺拔又孤单,陆藏之看到他,凑上去拍了下他的背:“指挥得很好,效果不错。”
“嗯。”
他在想别的事。
突然,梁辰冲过来:“不好啦不好啦不好啦不好啦——”然后一把拽住陈芒的胳膊,恳求道:“求求你了!!”
陈芒:?!
他差点下意识把人甩飞,还好克制住了,由她拽着:“出什么事儿了?”
“四班她们要跳《Monster》!”小姑娘一脸委屈,“我们跳舞压轴,她们就在我们前面跳,可是我刚刚才知道,她们有架子鼓伴奏,我们没有!我们只能放原声!”
陈芒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缓缓挑眉。
梁辰:“所以求求你啦求求你啦!给我们敲架子鼓吧~不然我们就在人家后面出场,直接被比下去了,还怎么压轴啊……丢死人了!你不要总是这幅冷酷无情脸啊~~求~求~你~啦~蟀~鸽~”
“……”
陈芒几乎没有朋友,也没什么人敢靠近他和他交朋友,他也乐得清闲。但是和梁辰这一年来的相处,他能感觉到这位小姑娘是个热情友好、善良活泼的人,所以他也愿意把她当作朋友,帮她的忙。
架子鼓视奏对陈芒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
如果最后一个节目他上场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装作没来得及叫陆藏之?
然后徐欣冉等不到陆藏之,就不会和他表白了?
“……”陈芒叹了口气,把胳膊从梁辰手里抽出来,“有谱子吗?”
那对大眼睛蹭!就亮了:“网上应该有!我我我给你找!”
她正手忙脚乱到处摸手机,学生会串场的同学就来催上了:“三班走快一点儿!四班马上下台!”
人群只好乱哄哄地退场,陆藏之要留在后台忙碌,朝陈芒挥手告别。
回到观众席。
陈芒在他的位置落座,梁辰累得直接蹲在他腿边,掏出手机搜索,片刻,把手机递了过来——“喏,《极恶都市》架子鼓谱。”
陈芒接过草草看了两眼,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把手机还给她:“去帮我印出来,然后找陆藏之说第十八场加一套架子鼓和一个谱架。”
“好的好的好的!谢谢你呜呜呜,我去了!”
“哎,回来的时候再帮我带根铅笔!”
“知道啦!”
“……”
小姑娘跑得还挺快。陈芒才刚看完两场大合唱,她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把一沓谱子塞到他手里,还有一根铅笔。
“都在这儿了!”
“嗯。”他点点头,快速浏览着无线谱,然后用铅笔认认真真圈出几个小节,做了一些无人能懂的标记,又划掉一些音符重新记谱。
梁辰还在旁边眼巴巴看着:“怎么样?这个难吗?”
“不难。”他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先说好,我两年没摸鼓了。”
“这是小事,我相信你!既然没问题的话,那你先看着,我走啦?”
“嗯。”
全部批完,陈芒又从头捋了一遍谱子,抬手在几处看不见的定点分别敲击几下,就算温习过。他又叹了一口气,回头。
后排的座位上,徐欣冉正歪着头发呆,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不时抿一抿唇。
应该是在演习表白时说的话吧。
啧。
陈芒又看向舞台,无心观赏华丽的布置,只一味盯着黑洞洞的台口。陆藏之就在那后面忙碌。
再多和他待一会儿吧。以后不一定变成什么样了。
他起身离席。
“你怎么来了?”
陆藏之刚和小部长说完话,扭头看见陈芒,问道。后台闷热,他的燕尾服脱下来搭在手臂上。
突然被发现,陈芒偏开眼,目光游移:“我……来调一下架子鼓。”
“那儿。”陆藏之抬手为他指明方向,顺便提醒:“不能敲出声,台上还在演出。”
“好。”
顺着方向陈芒找到不远处的架子鼓,坐下,用指腹摩挲着皮纹鼓面,这里可以听到舞台上扩音过的歌声,模模糊糊,但多少是份热闹。
只不过这种热闹有些凄凉就是了。
他把手搭在鼓上,眼睛却又不由自主追着陆藏之走,看他笔挺的身姿和从容的肩,看他温柔垂下来的黑发,看他那总在笑着说话的唇。
陈芒明明记得初次见面时,他讨厌死这个烦人精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一天到晚什么人都围到后排来找他说话,一会儿办这个事一会儿办那个事,非常扰人清净。
但是一年来,那些人来来去去,原来他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他明明总是在最热闹的地方,但怎么,总那么孤独呢。
目光三番两次和陆藏之相接,陈芒轻咳一声,偏开视线专心温习谱子,还拿出手机小声播放《极恶都市》。
没过一会儿,陆藏之暂时忙完手头的事,朝他走来,休息一般挨着他的椅子蹲下,看向他:“你找我?”
陈芒关掉音乐,目睹他在自己面前判若两人的放松神情,心中某处被熨平。而他完全没想好要说什么,草率开口:“你……带零钱了吗?我想去贩卖机买饮料但是……钱在教室。”等说完他想抽自己一嘴巴。
草!这是什么混乱的理由!去贩卖机可以路过教室啊!
但是陆藏之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问,从兜里摸出十块钱递给他:“够吗?”
“……够了。谢谢。”
陈芒捏着那十块钱离开后台,站在空荡的楼道里茫然片刻,也只好去一趟贩卖机。
饮料种类更新不少,他摸了摸冰冷的柜门,漫无目的地打量着。
有橙汁。
他掏掏自己的口袋,有零钱,便把自己兜里的钱花了,买了两瓶橙汁。
走廊没有人气儿,还挺冷。
少年一袭黑色西装,快步回到后台。二氧化碳含量高的地方果然暖和一点。
他一眼看见人群中永远最耀眼的陆藏之,上前往他手里塞了一瓶饮料,然后把那张十块钱还给他:“我回教室取了钱。还你。”
“好。”陆藏之接过饮料,发现对方并未松手,挑眉,陈芒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撒开。
“主席大大,那个那个那个话筒我加了,但是刚才有个话剧节目的ppt好像格式出错了,打开是乱的。”
“让公务部来个电教,然后你现在去新建ppt把内容复制一份,背景还出错就用白的。”
“了解!”小部长一溜烟忙去了。
等他交代完回头找人,发现陈芒又自己在那摸架子鼓,像个孤苦伶仃的小狗一样。还没来得及上前,主任又突然在一旁叫他:“陆藏之!”陆藏之只好无声地叹口气,转身走过去:“来了!”
孤单小狗要把谱子盯出洞了。
他翻来,翻去,翻来,翻去。外面大合唱早就唱完了,也不知道个人节目进行到了第几个,人声冗乱。陈芒向来不喜欢嘈杂,孤身一人在台下罚坐更是折磨。他就像躲起来一样,躲在了这个人人匆忙的后台。
那些人来搬架子鼓了。
学生会的女生在台口组织着,于是人流如织。陈芒站在人流之外,靠墙,默默注视着他们的来去。
他干脆坐在了地上。
“你在这儿。”
不一会儿,陆藏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等他抬头,那张惦念许久的脸已然闯入视线,干练的眉,柔和的眸光,还有昏暗光线在鼻梁处投下的小片阴影。穿西裤蹲下来并不方便,所以陆藏之直接左膝着地,半跪在他身前,好好地看着他的脸。左手还一直拿着某人买给他的橙汁。
陈芒同他对视,偏开眼,对视,偏开眼。
那人的肩廓就像能完全笼住某种小兽的避风港。而避风港现在正将他完全罩在阴影之下。
“怎么不高兴了?”
陆藏之眉眼弯弯,伸手捏住陈芒的脸。几乎是他问出来那一瞬,少年的嘴角立马撇得更低了。他盯着他的唇角,继续诱哄道:“嗯?”
这次陈芒没有骂他,也没有拍开他的手,背靠着墙,心跳声早已兵荒马乱,让人生怕在这过分亲密的距离中露馅。
露馅也没办法了。
他伸手,指尖轻颤。冰凉的指腹握住了那只捏在脸上的手,攫取着少年掌心的热量。
他们牵过许多次手,但这次同哪一次都不一样。
陈芒小心翼翼地握着他,又依依不舍地收紧——“陆藏之……”
“嗯。”
“我,我……”
他望进他温柔眼底,连气音都好像被心跳撞得发颤。
“我在听。”
“陆藏之,我有问题想问你……”
突然!排练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
“哎呀你俩下次再**!来不及了!”梁辰穿着舞蹈服冲进来一把拉起陈芒,在陆藏之肩头拍了拍:“你同桌借我用用啊!该上场了!谱子拿了吗?走走走走……”
陈芒被人拽走,下意识猛地回头看向陆藏之。
陆藏之站起来,看着他,面上仍是那副柔软的笑容,含笑的桃花眼好像在说——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无论你什么时候问,我都会给你答案。
陈芒收回目光,自嘲地嗤了一声,走上舞台。
瞎想什么呢。你怎么可能永远等我,你是陆藏之啊。
还好,还有舞台。舞台永远属于我,而只要我还在舞台上,就永远属于舞台。
他一级级踏上台阶。
顶灯耀眼的光映透眼底,空气安静到可以听见鞋底在地毯的摩擦声,擦肩而过还有些遗留的脂粉香气。习惯使然,陈芒到位后朝观众深深鞠了一躬,才悠然落座。
就是这一躬,观众席半边哗然。陈芒不出名,但这张脸出名——不爱说话,急了就揍人,到处打架挨处分,不仅在自己班和隔壁班打,还敢跑到年级主任管的1班去打——他这种闷油瓶居然会架子鼓?
鼓手在人心中往往是外放的。而台上这张脸,寡淡,冷漠,不知道敲出来的音要多沉闷无趣。
舞台上的陈芒当然无暇顾及他们。他太久没摸过鼓槌,指腹摩挲过老旧的痕迹,掐在近三分之一处,轻轻在鼓面上点一下,再点一下,而后猛地砸下去!
“咣!”一声炸响,正在站开场队形的梁辰吓了一跳,还以为陈芒又生气了,连忙看过去才想起来,陈芒说过要在开场前先试音。
没错,他在试音。像个疯子一样,在众目睽睽屏息以待的时刻,试这面鼓的最强音。
还不赖。
雅马哈的架子鼓,久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