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落的单间土墙茅屋好似都因为这金灿灿的辗新铜锁而显贵了几分。
六绛浮生自入赘进顾家,一直都认为他们夫妻俩是一样贫穷,甚至到了一天不下地耕种都会面临某一天饿死的凄凉境地。
但现在一看,顾君师随手一掏就拿出一把价格不菲的双鱼广锁,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汗流全都错付了。
“阿一。”
“嗯?”
“咱们一走,这屋子里估计最值钱的就是这把铜锁了吧。”
顾君师盯着锁沉吟半晌:“……初浩村民风淳朴,不会有人偷锁的。”
六绛浮生眼眸一转,又道:“那若是顾二回来,他该进不了门了。”
顾二,原身的亲弟,据村子里的人讲他从小就聪慧过人,少年俊逸无匹又吃苦耐劳,自父母双亡后小小年纪就承担起家中重担,一直没有怨言地养着比他大五岁的懒姐。
大约几个月前他被修真门派的人看中天赋资质,带离了凡人界,人人都讲顾二是厌烦了一直照顾懒姐,所以就抛弃了顾一独自离开,由于顾君师没有“顾一”的记忆,并不知这其中详情。
只是她纵横修真界千年,却从未听说过一个叫“顾二”的人存在,他要么一直徘徊在低阶等级寂寂无名,要么就是死得太早来不及天才成名。
对于这个“弟弟”,顾君师并未放心上,哪怕知道他同在修真界,也没有特地去打探过。
“他不会回来了。”她道。
六绛浮生见她对顾二这个亲弟的态度很是冷淡,便知道这个人在她心中估计也占不了多少位置,他有些失望顾二不是她的软肋,却又抑不住内心那被他死死压住的隐秘窃喜。
“阿一。”
“怎么了?”
两人一道离开了“初浩村”,田野一片烟雨濛濛,麦收过后田里豆苗尺许高,碧野中不少农耕的村民在躬弯忙碌着,再往前是一片野生荷塘,连日的大雨让水满涨高,荷叶绿暴雨洗涤一漉一漉,翠绿萌发,层层叠叠。
一旦离开逼仄的室内,来到广垠高阔雨露风送的天地,他就有一种这才是活在真实世界的感受。
六绛浮生恍惚。
他之前经历的那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噩梦?
她那波澜无情的眼神,那毫不留情的绝情,会是一场梦吗?
他背着包袱,而她则牵着他,他一开始会因为她的靠近而惊悚发颤,即使现在他也是在努力克制身体的本能僵硬。
“阿一,如果有一日你忽然想要杀我,会是为了什么?”
顾君师神色倏然一滞,缓缓转过头,若有所思地凝视他:“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杀你?”
难道,他有了之前被杀的记忆?
这应当不可能,因为他的反应不对,如果他知道她杀了他这么多次,只会有两种反应,一是动手杀了她复仇,二是害怕得赶紧逃跑,但他两样都没有做。
但这也说不准……
她的声调明明依旧温淡悦耳,但六绛浮生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危险气息,他意识到自己一时松懈了心神,竟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不是,我、我只是因为之前做了一个梦……一个十分恐怖的梦,这才胡言乱语……”他浅褐色瞳仁空洞,死死地咬着下唇,血珠沁出一下染红了唇。
这时,一只手抚抬起他的下颌,强迫性地分开他被蹂躏红肿的唇瓣。
她想了想,回他:“如果有一日我杀你,一定是因为我爱你。”
在这之前,她不会再动他了。
嘭——
他只觉脑子整个猛然炸开,滚烫的血液涌进心脏奔波,他蓦然抬起脸,傻了似地看着她。
“你、你说什么?”
顾君师认真地看着他,那一双如渊漆黑的眸子仿佛只容得下他一人:“我若有一日杀你,必然是我爱上了你。”
所以……之前的那些她,都是因为爱上了他才杀他的?!
这是个什么狗屁道理?!
这么说来,这一次他重生回来,她不杀他并非侥幸或者另的意图,而是因为她还没有爱上他?
“可是……为什么?”他眼一红,用快要哭了的眼神看着她。
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爱上他,他就必须得死?
六绛浮生不懂,他只觉得这个理由既荒谬又可笑。
但这一次顾君师却没有回答,她静静地注视他良久,继续牵起他:“走吧。”
而这一路上两人就像冷战了一样,彼此揣怀着隔阂不再交谈,只是一双相握的手好像忘了,始终没有分开。
他们走到荷塘的青石桥前,细细柔柔的烟雨经风送如织如雾,池塘中,柳影摇曳,临风起舞,果然有一个人等在那里,只是这人的等法有些与众不同。
他身形矮瘦干瘪,穿了一件过于宽大的蓝染白襟道袍,盘腿坐在青石桥那窄细的栏杆上,头上戴了一顶斗笠,撑着下巴咬着根干草百般无聊阖目养神,风雨飘摇,却吹至他周身而止歇,再像一阵轻雾一般蒸发散了。
仅凭这一手,便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个世外高人。
“是他?”顾君师问。
六绛浮生:“是他。”
她颔首,本想上前,可忽然她想了一下,便让小娇夫先去:“你去问问他。”
“问什么?”
“问清楚他的身份,还有他知道的关于你的事。”
“那你不跟我一道吗?”他黑白分明的眼瞅着她。
顾君师却摇头:“他在等的是你,你们先单独谈会话后我再过去。”
于是六绛浮生听话地单独去见人。
但还不等他上桥,老道的声音就从斗笠下面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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