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灯却暖黄。
两个人一起在厨房里做了饭,吃完后又窝在沙发上一起看书——他们俩都不喜欢看电视,客厅里索性连电视都没放,只有满墙的书架。
前阵子的文选导读课,都在讲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赋和文言小说,读的人满脑袋都是晦涩经纶。
好不容易休息,顾嘉年挑了个宋元话本躺下来,心想还是白话小说读起来轻松。
木调的香薰散发着闲适的气息。
空调在吹着暖暖的气流。
走走偶尔会安静地走过来,翘着尾巴绕着沙发转一圈,又在地毯上打滚,傲娇地把肚皮露出来。
看书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时针走过十一点,顾嘉年才打着呵欠阖上书。
抬头看去,迟晏已经放下书,在拿着电脑工作了。
顾嘉年看了一眼他的屏幕,发现他在写新书的细纲和人设。
她弯了弯唇角,不禁想起当初在云陌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看书、他写作,安安静静地互不干扰,只是——
顾嘉年稍微伸了个懒腰,脑袋离开枕着的结实双腿,坐起来。
——嗯,也不算互不干扰吧,起码现在,他的腿应该挺麻的。
“躺完了?那我把腿收回来修一修,以备你下次用。”
迟晏放下电脑,曲了下长腿,还装模作样地敲了敲。
顾嘉年被他逗乐,好半晌才认真了些。
“迟晏,我今天听赵盛说,你想让沈教授给你写《林中人》的序言?”
她语气斟酌地问道:“……为什么一定是他呢?别人不行吗?”
第49章
听到顾嘉年的问话,迟晏难得有了片刻的恍惚。
“为什么一定要是沈晋呢?”
这句话很多人问过他。
贺季同问过,编辑们问过,出版社也问过。
连他自己都问过他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让沈教授写序言?
是他太偏执吗?
……
迟晏刚上大一的时候,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少年作家。
他在被誉为文学圈最后一块保留地的《倾言》上连载过数篇小说,有自己的读者群体,有独树一帜的写作风格。
拜迟延之所赐,迟晏的童年生活十分孤僻压抑,看书便成了唯一得以顺遂度日的消遣。
家里不缺钱,他便得以购置、阅览群书,很小便开始有了刁钻的文学口味。
迟晏自负自学成才、天赋不凡,哪怕家教再好,私心里也会有些许傲慢。
于是,在对待昼大开设的、面向新生们的课程时,本就抱着一种“重在参与”的心态,没觉得自己能学到多少东西。
起初去上沈晋的课,亦是如此。
他坐在最后一排,大部分时间睡觉,极偶尔清醒过来就听一耳朵。
可就是听的那一耳朵,让他渐渐正襟危坐。
觉得这老头,有点东西。
几堂课后,迟晏才真正明白了上大学的意义。
就像他曾经和顾嘉年说的那样。
一个人再天赋异禀,也无法与无数文人墨客们一代代积累下来的知识体系和对文学的敏锐素养所抗衡。
而沈晋沈先生,年轻时候曾游学日本、欧美、俄国,把世界各国文学学了个遍。
归国后又开始潜心研究汉语文学,一二十年如一日,与老祖宗们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文字打交道。
他恰恰是中国当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文人”之一,知天命的年纪,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来形容,完全不为过。
他的课十分幽默风趣,便连枯燥的文学概论,都能被他讲出花来。
“全世界各地有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字,但只要你们打开了那扇门,会发现文学,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就这样,十八岁的迟晏收起了傲慢与自命不凡,听课时的位置也越坐越前。
当他自发坐到第一排的那天,先生和他对视了一眼,那眼中有欣赏,亦有挑衅。
“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混?”
满腹经纶的人,说话倒是一股江湖痞气。
迟晏恳切点头,心悦诚服。
此后,恩师在侧,恪尽职守为他指点迷津。
迟晏才真正算是系统地打开了文学这扇大门。
沈晋也看了他高中写的那些书,看完后久久无言。
艳羡地叹了句:“你小子,命真好,还没受过系统的训练,就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我要是晚生三十年,可得嫉妒你了。”
“就是还稍显稚嫩,”他说着,甩给迟晏一叠整理好的书目和文献,以及他自己删改多年的从未现于人前的读书笔记,“只要你能坚持本心,不被那些浮华迷了眼,以后文学这条路,老师领着你往下走。”
那天先生悠闲地喝着茶,拍着少年的肩膀说:“等你有一天有了新作,老师帮你写序言。”
从那之后,他恨不得把此生所学统统教授予他,对他却只有一个要求,不负初心。
那时的迟晏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不到。
只是后来啊。
现实困顿、苦厄磋磨,所谓的初心、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会坚守的信仰,都如雨中薪火,骤然间熄灭。
迟晏签下程遇商的合同之后的那一个月,借口家里事多,没有颜面再去沈教授的组里。
可没想到,有一天沈晋却主动来找他了。
那是大二下学期一个极平常的冬日。
迟晏用程遇商给的定金填补了爷爷的医药费,自己的生活依旧捉襟见肘。
他从寝室的公用柜子里拿了一瓶之前买的辣酱,打算草草对付一顿晚餐。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吃饭,一边认命又木然地把程遇商曾经的小说读到第六遍,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拆解那末世界与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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