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迟晏对程遇商的态度。
郑齐越不太确定地抿了抿唇,而后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大二有段时间,迟晏每天都在看程遇商的书,不对,应该说不是在看,而是在研究。”
“……研究?”
“嗯,”郑齐越好笑地回忆道,“走火入魔的那种。迟晏这个人一向天赋异禀,对待文学的口味又刁钻,我还从来没见他像那样钻研过某个人的书呢,我猜他肯定是很喜欢程遇商的作品吧。那段时间,他每天都窝在寝室里,把程遇商的十几本小说全都翻烂了,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研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他说到这,余光瞥见沈教授推门进来,便立刻止住了话头。
在沈老头面前不能提迟晏,不然老头准得跳脚。
*
沈教授吃完饭便走了,几个师兄师姐们提议去附近玩剧本杀,顾嘉年借口下午还有兼职,回了寝室。
她坐在桌前,看到阳台外面开始飘雪。世界变得很静,青葱的昼山慢慢笼上一层冷白。
顾嘉年觉得很渴,想要拿水杯,却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
太阳穴跳动着。
呼吸紊乱。
那些无数细节里无厘头般的线索,逐渐在脑海中清晰排列开,逐渐成型。
砚池这个笔名在迟晏读大二之后,销声匿迹,最后一本《惊蛰》连载到一半戛然而止。
之后,迟晏开始潜心研究程遇商的书,拆解他的文字和风格。
《荒原》发表于四年前,迟晏大三的时候,刚出版便获得好几个文学奖项。
《荒原》这篇小说前后不一的基调,迟晏那日随口说的那个她觉得更符合原文的惊悚结尾。
大四那年,迟晏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同他的恩师沈教授决裂,直到今日。
……
某个荒唐的念头被四面八方的潮水推上了岸。
顾嘉年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牙齿几乎要咬破嘴唇。
大脑却没有因为疼痛而停滞思考,反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素质,联想起了很多很多曾经被她忽略的事。
去年贺季同在电话里说的话。
“迟晏大二那年,他爷爷癌症住院,家里的生意被他那个赌鬼老爸赔得一干二净。他一边要上学,一边还得赚自己的学费生活费,还有老人家的医药费,不知道他怎么熬过来的。”
不对的。
——那是用常理来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怎样都熬不过来的。
顾嘉年知道在需要兼顾学业的情况下,想要赚取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有多么辛苦。
她牺牲了几乎所有的娱乐时间,经常每天晚上只能睡五个小时,却也只能做到对她自己负责。
又何谈癌症患者需要的高额手术费、护理费?
她又想起了那次程遇商邀请迟晏担任《荒原》的编剧时,说的那句让她觉得无比奇怪的话。
“你放心,这次会有你的署名,你要是同意,总编剧的头衔给你都没问题。”
顾嘉年当时只是一闪而过地觉得奇怪,却不知这怪从何而来,如今才惊惧地恍悟。
——“这次会有你的署名。”
那么,上一次呢?
……
她没有算错的话,他那时候才十九岁,和她现在一样大,崧生岳降、矜贵肆意。
他给她的信,落款曾写着,“你的,砚池。”
可她那个骄傲又闪耀的砚池,在时光里消失了整整四年。
她无从得知那四年里,无数个日夜,他是怎么度过的,却无比清楚结局。
顾嘉年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天,她和迟晏的第二次见面。
他第一次走出家门,趿着拖鞋出来,给她送爬墙虎别墅的钥匙。
蔷薇浮动,光影在跳舞,他皱着眉用手臂抵在额前,企图挡住直射的阳光。
顾嘉年还记得自己当时紧张地探过脑袋去看他身后有没有影子,担心他是个骇人的、见不得光的吸血鬼。
如今才知道,那或许并不只是她的错觉与偏见。
那杂草丛生的花园里,那阴冷封闭的别墅里,那横七竖八的空酒瓶和蓝黑色扭曲字迹的废弃稿件里,那堆满了凌乱烟头的烟灰缸里。
以及,他那双沉沉的眼里。
统统没有生而为人的气息。
顾嘉年的心脏开始泛起细碎又无法忽视的疼。
每一次泵送血液,那疼痛便流入四体百骸,深入骨骼。
她枯坐了许久后,终于拿出手机,拨通了迟晏的电话。
几秒钟后,他的声音真切地在她耳边响起,散漫又惬意:“小朋友,今天的聚餐怎么样啊?”
顾嘉年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将发抖的气息咽回胸腔里。
他带给她的永远是最美好的一面。
他教她找到自己的梦想,教她勇往直前,教她人生的目的不是活着,而是怎样去活。
她的十九岁,因为有他,过得很好。
可他的十九岁呢?
“嗯,教授很好,师兄师姐们也很好。”
顾嘉年吸了吸鼻子,如同呓语般低声说:“迟晏,我好想你啊。要不,我今天晚上回来好不好?”
电话那边低低浅浅地笑起来。
“好,那我来接你,顺便给我们勤工俭学的高材生带杯奶茶?”
“不用,我去找你吧。我马上就来,你等我。”
顾嘉年放下手机,奔跑在十二月的寒夜里。
她难过地想着,哪怕她跑得再快,她也跑不回时光里。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