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完电话,迟晏坐在公寓的客厅里,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两份合同。
一份签约,一份解约。
时隔五年。
跨越了他的十九岁到二十四岁。
……
爷爷查出胃癌三期的时候,迟晏刚上大二。
那时候的他是什么样的,其实他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
或许就像贺季同和郑齐越说的那样。
嚣张又欠揍吧。
十九岁那个年纪,刚好成年却又还未见过这世界的真实面貌,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不可一世、无所畏惧。
生活也一向偏爱他。
那会儿他一边按部就班地上课,一边在《倾言》上连载《惊蛰》,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你爷爷虽然是三期,但肿瘤的位置还算好。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如果病人配合,家属也愿意花钱治,五年以上的生存期还是有希望的。”
诊室里,医生这么说。
他还没缓过神来,迟延之先拍了板:“治,当然得治,我们家有钱。”
而后,这个一年到头在外赌博、万事不管只会伸手要钱的养子,忽然像是变了个人,在老人的病床前痛哭流涕,细数自己的不孝,哭得昏天黑地、歇斯底里,仿佛从前淡薄冷漠的感情跟随着老人的癌细胞一起扩散焕发了。
十九岁的迟晏僵着身子站在门口,漠然地听着他的悲号。
觉得一切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魇。
迟晏十岁之前,爷爷这个形象在他心里十分淡薄,除了每年例行的拜年之外,他几乎从来都见不到他。
他只知道爷爷名叫迟沈忻,是曾经留洋回来的大家少爷。
在昼山经营实体行业,很有钱,终身未婚。
迟延之是迟沈忻半路收养的,领回家时已经十四五岁,性子早就定了。
他丝毫没有学习到迟沈忻的经商天赋,反而因为家里有钱,乍富之下长成了个一事无成、耽于赌博的纨绔子弟。
他们之间有很深的隔阂,迟沈忻并不准许迟延之染指自己的公司,但也会拿钱供他和迟晏优渥地生活。
所以在迟晏的潜意识里,迟沈忻大概也是看不上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的。
那时候的迟晏年幼丧母,又因为和迟延之长久以来的争执矛盾,变得十分叛逆冷漠,逃学旷课、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
九岁那年,他违逆迟延之的意愿,独自一人回了云陌老家上学。
直到十岁那年,迟沈忻亲自将他从云陌接回昼山,从那之后,他便跟着他生活。
老人家年轻时留洋多年,想法西化,却也有老一辈的中式做派。
他对他的教育很严厉,但却不是为了严厉而严厉,他是真的想把他往正途上带。
迟沈忻教导他什么是进步的思想,哪些是迂腐的羁绊。
他告诉他人为什么不能恃强凌弱,告诉他生命中哪些是重要的,怎么样才能从世间的千千万万条道路里,找到自己心里的那条路。
“阿晏,你仗着自己个子高,在学校里跟同学打架,那就是恃强凌弱。”
“阿晏,你现在才十岁,还有大把的年月可以去看清自己,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喜爱的人。”
“阿晏,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有属于他的道路,有一天,你也会找到的。”
迟晏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变成了青少年时期的迟晏。
有家教,有底气,亦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和优秀的自我信仰。
高一那年,他找到了爷爷口中那条属于他的路。
《倾言》接受了他的稿件。
杂志发表的那天,爷爷带他去湖边钓鱼。
爷孙俩一整个下午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爷爷却没有半点失落,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愧是我迟沈忻的孙子,阿晏,往后的路,我不求你大富大贵,不求你功成名就,只求你无愧于心。”
“无愧于你最初的本心。”
……
迟延之在扮演了一个月的大孝子之后,终于如愿拿到了公司的掌控权。
起初他还算谨慎,大事小事都听从董事们的建议,可到了后来,行事越发嚣张,多次假传迟沈忻的命令,还花钱收买了财务经理,在短短几个月内,趁着迟沈忻病重,把公司的资金统统挪走了。
东窗事发的那天,迟晏才知道,原来他之前跟着几个玩命之徒去地下赌场,欠下了一笔巨额赌债,还不上钱就得抵命。
爷爷的病对他来说,竟然是翻身的唯一希望。
事情就在那个时候开始飞速恶化。
资金链断裂、项目全面中止、合作商毁约、资产拍卖……公司在短短几个月内成了空壳,申请破产。
将员工们的薪水结清后,竟然连爷爷的手术费都没有剩下。
迟晏在机场堵住了想要跑路的迟延之。
他眼神闪躲、含糊其辞:“反正老头都是晚期了,做不做手术没什么区别。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是你亲爷爷,我才是你亲爹,你想看着我死吗?”
十九岁的迟晏,第一次跟他父亲动了手。
……
*
沈教授组里的聚餐安排在周六中午,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川菜馆。
顾嘉年特意向陈妤请了一天假,没有去书屋上班。
上午,她在图书馆看了一些沈教授组里发表过的文献,想着一会儿聚餐的时候不要一问三不知。
等顾嘉年提前到包厢时,已经来了几个大四的师兄师姐,都是生面孔。
顾嘉年在他们面前还是有些拘谨,好在沈教授提前在组里打过招呼,大家都知道今天会来一个大一小师妹,对她非常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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