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晏走进来坐在床边,伸手在女孩子露出被子的长发上摸了摸,像顺猫后脖颈的毛。
“生气了?”
顾嘉年没理他,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迟晏的手隔着被子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俯下身凑近她耳朵跟她商量:“有哪里不开心的告诉我,好不好?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交女朋友,有些事情不太懂,怕哄错了。”
“而且,”他收起了笑意,慢悠悠补充道,“我比你大六岁,快半轮了,我们停停迁就迁就我这个老人家,指点指点我,好不好?”
顾嘉年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转过身把脑袋搁在他腿上,然后慢慢抱住他的腰。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
“迟晏,”顾嘉年吸了吸鼻子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的今天?”
去年?开学前一天……
迟晏想了想,忽然有点恍然。去年的这个晚上,她在他家的花园里,坐在石阶上跟他说,她喜欢的人一直都不是贺季同。
她说喜欢他,让他等她一年。
难道是因为他忘了这件事,才生气的?
迟晏没忍住摸了摸她脑袋,小声地道歉:“我记住了,明年一定不会忘。”
“谁要你保证这个,”顾嘉年抬起头睨了他一眼,说道,“我是想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什么要跟你表白?”
她又埋下脑袋,自顾自地往下说:“其实当时我是想把这份心思一直埋在心里的,担心说出口之后,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会更加疏远,也怕你为难。但我后来突然意识到,就算给你添麻烦,也好过你一个人那样死气沉沉地活着。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喜欢你、需要你、希望你永远快乐,希望你好好活着。”
“后来在北霖,我又见到你。你穿着笔挺的西服走在人群里,熠熠生辉,好像有万丈光芒。我当时就在想,真好,你真的听了我的话,活得越来越像个人了。”
“跟你在一起之后,这种感觉更甚了。你住着明亮宽敞的公寓,十二层楼,这么高,这么接近太阳,每天都有阳光照进来。你生活规律,白天去工作室上班,在家还会做好多好吃的,我就以为你是在认认真真地过日子。”
顾嘉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想要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却没能做到。
“但你今天……我都还没走呢你就囤了好几箱泡面。虽然……虽然不是说不可以吃泡面,我以前也总吃,但我就是……你觉得我小题大做也好,大惊小怪也罢,反正我就是看着很碍眼,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她说着,抬起头执拗地盯着他:“迟晏,我明天就要去军训了,之后也会很忙,住在学校里难得才能回来一次。”
“你对自己好一点,行不行?”
迟晏握着她肩膀的手慢慢收紧,忽然想起一年前的今天,黄昏里鸦雀满天,女孩子沿着山坡慢慢爬上来,手里拎着一把重重的锄头。她木着一张脸固执地铲掉了他花园里所有的杂草,筋疲力尽、破釜沉舟般同他告白,只希望他能有个念想,好好生活。
他又想起几年前,爷爷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迟延之收到了程遇商给的最后一笔尾款,得意忘形之下说漏嘴,告诉了爷爷他代笔的事。
“不然你以为这几年手术的钱哪里来?你儿子我虽然不行,但我儿子行啊。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大笔钱呢,还好我聪明,签合同的时候使了点小计策,不然你孙子那被你养出来的死脑筋估计没这么容易接受。啧,不得不说,这个作家也真是大方。”
迟晏当时刚毕业,同时做着好几份工作,忙到没有昼夜。
接到通知赶到医院的时候,老人家已经病危了。
他跪在爷爷的病床前,看到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干瘦如柴的手,拔掉了手背上的点滴管,浑浊又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声音里如有嗬嗬风声:“混账,你个混账。”
如同童年里他每一次犯错,爷爷恶狠狠地骂完他,又伸出干枯的手安抚地摸摸他的脸,临终前最后一次温和地笑起来:“阿晏,没事的,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以后什么都会好的……你才二十二岁,未来还很长,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好起来的,别怕。”
迟晏闭了闭眼睛。
一直以来他好像确实是太混帐了,太理所当然、自私自利地把自己的生活只当是自己的,来随意糟蹋。
他搂紧怀里还在抽泣的女孩子,慢声细语地哄她:“嗯,都听你的,以后吃什么都跟你报备,每天睡觉也跟你报备,好不好?”
女孩隔着衣服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带着一点狠劲,像是想要他记住自己的话。
迟晏红着眼睛,一下下拍着她的背细声哄着,直到她在他怀里睡着。
*
等顾嘉年睡熟之后,迟晏带上客房的门,走到阳台上。
冰凉的夜风拂过,远处的天穹像一块深蓝色巨幕。
他拨通了程遇商的电话。
深更半夜,对面却马上接了,语气颇有些惊喜:“……想通了?”
迟晏倚着栏杆,看楼下依旧热闹的街道。
晚风如纱帛拂过他眼眶。
“明天我会带律师过来,谈谈违约金吧。”
他静静说完,电话对面的呼吸猛地窒住,许久后努力压制着暴怒和不安,好半天才喘着气问他:“你意识清醒吧,知道那是多少钱?”
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违约金是当初代笔费的好几倍。所以哪怕现在迟晏凭借之前的作品翻了身,程遇商也从来没担心过他会毁约,毕竟谁会为了所谓的尊严,拿出这么大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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