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出现在通信系统里。
麦冬和唐跃讨论过这个问题,尽管猎户座飞船安全减速,但火星上不存在着陆场,猎户座二号也没有起落架,这根八十多米长的糖葫芦必然会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摔成碎片。
如果让麦冬跟着它一起摔下来,那么这也太危险了。
三十层楼的高度啊。
联合空间站上没有降落伞,所以不存在什么空中脱离飞船进行跳伞的操作,而且在高速坠落中离开飞船进行跳伞这种特技得是詹姆斯·邦德才能办到的事,麦冬一个小姑娘效仿就是在嫌命长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跳伞都是一件危险系数极高的事,最早苏联人曾经尝试让宇航员在降落途中弹射出舱,开伞降落,但尤里·加加林在伞降途中差点出现事故。事实证明以肉身对抗高空的恶劣环境是不明智的,最安全的地方永远都是在指令舱内,用厚厚的金属外壳把宇航员们包裹在内,把气流和低温都抗拒在外。
“猫先生,你有什么方法么?”
麦冬也想知道老猫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毕竟直接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
老猫注视着显示器上花花绿绿的图案,桌子底下的工作站主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散热风扇正在全力运转,流体力学的计算很吃运算性能。
它撇了撇嘴。
“谁告诉你们一定是八十多米的高度?”
唐跃和麦冬都一怔。
“猎户座飞船的长度不是八十多米么?它垂直降落,就是八十多米啊。”
“你傻么?”老猫转过身来,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谁跟你说我们要把整艘猎户座都带进大气层了?”
“你……你的意思是……”唐跃皱眉,他好像抓住了什么,有了一丁点头绪。
“你们知道为什么猎户座飞船的主桁架是三段式结构么?因为它是模块化设计,整艘飞船是由电力模块,中央模块和动力模块拼装起来的,每一个模块可以更换,这是猎户座飞船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的。”老猫竖起一根指头。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它本身就是可拆卸的,工程师们早就预留了拆卸接口……我们没办法把发动机拆下来,但我们可以把整艘飞船截短。”
“猎户座飞船总长度八十八米,最前端的电力模块长度二十五米,这一段我们完全没必要带下来,可以直接腰斩。”老猫横起爪子一拉,目露凶光,“所以我不会傻乎乎地在几万米的高空中垂直竖起一根八十米高的细棍子,那风险也太大了。”
“六十三米。”麦冬算了算,“最后进入大气层的飞船是六十三米长?”
“是的。”老猫点头,“电力模块的桁架可以丢掉了,这缩短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长度,维持平衡要简单很多。”
“难度呢?实行起来难度大不大?”
唐跃想起猎户座飞船的桁架,全部由粗钢筋焊接而成,立起来跟塔吊似的,一说到要拆桁架,唐跃的脑子里就蹦出来一大群工人手持乙炔上上下下的场景。
听上去仿佛是什么工作量庞大的重工程,他们制定计划必须得考虑麦冬一个人能不能独立完成,比如拆卸火箭发动机这种听上去可行真正操作起来压根没法下手的方案,就没有半点实用价值了。
“是预留的拆分接口,就像是列车车厢之间的锁扣。”老猫回答,“要拆掉它们,只需要一把扳手,比拆发动机可简单多了。”
“最后半句话纯属多余。”
“当然只拆桁架是不够的。”老猫接着说,“我们要彻底拆分猎户座飞船和鹰号登陆器,把它们全部拆成空壳,把所有能抛弃的重量全部抛弃!什么太阳能电池板,什么生活舱,服务舱和贮存舱,统统不要!我们只要那九台发动机,我们要最大的推重比。”
“我们把登陆器对接在猎户座飞船上,猎户座就是渡船,带着登陆器越过这一百多公里的旅程。”老猫描述降落过程,“在最后着陆之时,登陆器再与猎户座断开连接,猎户座坠毁,登陆器着陆。”
“而且登陆器的位置没那么高,它又不是吊在桁架顶上的,鹰号飞船对接的位置是在中央模块,距离发动机只有三十五米。”
“三十五米……”唐跃在心底默算,“可是三十五米也不低啊,这得有十几层楼高吧。”
诚然,截去一部分桁架,能把猎户座飞船的总长度缩短二十五米,这有利于降低重心,维持姿态,鹰号登陆器对接的位置也没有唐跃想象的那么高,但最后一关的门槛还是一样跨不过去,从八十八米降到三十五米,摔下来不还是一包渣么?
从三十层楼跳下来与十层楼跳下来有什么区别?
可能是前者需要铲子。
“空间站上没有降落伞,我们拿什么抵抗这个着陆的冲击?”唐跃问,“三十多米的高度摔下来,绝对要出事,鹰号登陆器也扛不住这么一摔。”
麦冬也点点头。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有博士师兄跳楼,从十楼跳下来,当场就没气了。”
老猫沉默着扶额。
“你们这一代人可能不太清楚,毕竟你们俩都是二十年代末出生的人了,这个时代采用这种方法的情况已经看不到了……但是销声匿迹不代表它不靠谱,某些方法被历史淘汰只是因为有更好的方法出现,不过它们毕竟是先人的智慧。”
“当我们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可以翻看历史,前人们往往已经给出了最优解。”
唐跃和麦冬对视一眼,不明白老猫在说什么。
老猫绕着指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往后仰靠在椅子上,“你们知道,在上个世纪末与本世纪初,在五十多年前,最早来火星的那一批探测器……那些伟大的先行者们是靠什么闯过这最后一关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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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3)凶兆
“气囊?”麦冬和唐跃几乎同时出声回答。
在早期的火星探测任务当中,着陆的最后一关——也就是那最后的几十米高度,工程师们采用一种相当简单粗暴的方法应对,那就是气囊式着陆。
用气球把探测器层层包裹起来,直接砸在火星地表上,通过反复地弹跳进行缓冲和卸能,在本质上这种技术与汽车的安全气囊没有区别,非常古老非常简单,但相当可靠。探测器在脱离降落伞之后迅速对气囊充气,在数秒种内被一圈大气球团团围住,最后摔进柔软的气囊上,以此来保护自身。
在好奇号那种高端的火星吊车投入使用之前,许多前往火星的先行者们就是靠着这种简单的气球来保护自己。
“我们哪来的气囊?”唐跃问。
联合空间站上没有降落伞也没有气囊,在火星登陆计划高度深化的二十一世纪中叶,缓冲气囊这样原始且限制极大的着陆方式早就淘汰了——气囊只能保护小而轻的着陆器,如今的登陆任务动辄几十吨的载荷,只能使用降落伞和火箭反推。
“这个我们就得感谢毛子宇航局的工程师们了……”老猫悠悠地说,“谁叫他们那么喜欢在飞船和空间站上用充气的舱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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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奥尔科夫斯基,戈达德,奥伯特,科罗廖夫,冯·布劳恩,以及NASA,SA,RSA,ESA的诸位大神在上,受晚辈一拜!”唐跃像模像样地站在昆仑站大厅里,朝着桌子上的牌位深鞠躬,“诸位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着陆计划圆满成功啊,徒子徒孙的身家性命,可就全仰仗诸位了。”
老猫瞄了一眼桌上的牌位,当头一个名字就是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
“你写,老爷子们的在天之灵可能看不懂。”老猫吐出一连串的卷舌音,“你应该写Konstantin·Tsiolkovsky。”
“去去去,你干你的活去。”唐跃翻白眼,“说好的科学归你,玄学归我。”
“你不是会算卦么?”老猫撑着脑袋,“算一卦呗。”
“已经算过了。”
“结果如何?”
“上离下坎,未济。”唐跃回答。
“什么意思?”老猫瞄了他一眼。
在玄学上唐跃是个人才,他不仅会念咒还会算卦,如果他不是来火星了可能会去做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老猫也不明白唐跃为什么会懂这些玩意,用唐跃的话来说,“这是他小时候住在隔壁的老大爷教给他的,老爷子道行高深,据说给社会名流看过风水,爱吃墨鱼,江湖人称墨鱼仙,唐跃就经常买了铁板鱿鱼去找他”。
每次老猫把这些东西斥为封建糟粕,唐跃就把俄罗斯人搬出来挡枪。
人家毛子到现在还找牧首给火箭开光呢。
“未济,救火未成,事业未竟。”唐跃说,“大凶兆也。”
“大胸罩?”老猫一怔,“我跟你正经说话呢,唐跃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啥?”
“你脑子装的是啥?我说的是凶兆,凶兆!凶兆!你知道什么是凶兆吗?”
“我当然知道啥是胸罩。”
“你这只蠢猫。”唐跃说,“来,跟我念!凶——兆——!凶——兆——!大凶之兆!你明白了没有?”
老猫忽然闭嘴了,面容严肃,指了指桌边。
唐跃扭过头来。
麦冬一脸寒气: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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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济之卦,卦象恶劣啊。”唐跃叹气,“形势不利,困难重重。”
“算得还挺准,这不就是我们当下的局面么?走投无路,四面绝境。”老猫把下巴抵在桌面上,眼前的工作站显示器闪了闪,再一次蓝屏,机箱的风扇声音骤然低了下去,老猫狠狠地踹了一脚桌子腿,“见鬼,数据又溢出了。”
“未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意思是做事不能成功,希望着陆的时候不要出现什么问题。”
“玄学在火星上不顶用,老祖宗们的东西只适用于地球,毕竟皇天后土皇天后土,又不是火星上的土。”老猫重启工作站的进程,把显示器关闭再开启,“还是看科学吧,数学和物理全宇宙通用……麦冬小姐,做好准备没有?”
“OK,猫先生。”麦冬回复,“权限已经全部开放。”
“GoodJob。”老猫接通联合空间站的电脑,此时空间站的系统权限已经全部握在了老猫的手中,这是老猫要求的,它让麦冬按照步骤依次开放控制系统的底层代码。
老猫可以任意更改空间站的行为模式,只要它愿意,它甚至可以绕过宇航员的指令,直接关闭空间站内的生命维持系统,如果它真的这么做了,空间站内的所有生物都活不过五分钟。
“麦冬小姐,我已经接管联合空间站。”老猫提醒,“从现在开始,你不要随意更改电脑的工作模式。”
“明白。”
这是必要的工作,要让猎户座二号飞船进入大气层,老猫必须彻底更改猎户座的飞行程序,这相当于重写飞船的底部软件。猎户座二号飞船在设计之初,工程师们并未想过要让它进入大气层,电脑系统中没有相应的软件备份,但好在硬件的冗余是足够的,猎户座飞船的结构与发动机都能支撑起老猫编写的程序。
对老猫来说,计算机语言才是它的母语。
老猫必须要设计出一条安全的降落线路,以往这种工作都是由一整个实验室的多个课题组来探讨,因为工作量相当庞大——整个EDL过程都可以拆分成不同的部分,Entry,Descent以及Landing每一个阶段都是值得研究的课题,其中包含的问题又多又复杂,涉及飞船上的每一个硬件。
再加上软件中同样麻烦的GNC系统,Guidance,Navigation还有Control模块,这些是电脑和传感器的任务,又能衍生出一大堆问题和论文。
EDL系统负责安全着陆,GNC系统负责导航,两者相互配合,才能让麦冬安然无恙地落地。
放在往常,这该是十几所大学和科研机构通力合作的项目,从硬件到软件,但是被老猫一人独揽了。
老猫毕竟是全宇宙最牛逼的相声大师和程序员,相声演员中最会写代码的,写代码的里最会说相声的。
它能一边口胡东边来了个喇嘛西边来了个哑巴,一边敲出让四百吨飞船降落火星的控制代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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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日(1)猫急了会骂人
唐跃拉着小车,倾倾哐哐地拖着太阳能电池板,穿行在电池农场里。
火星上极度干旱,地球上很难找到一个地方能与这里相比,唐跃所处的伊希地平原在过去的数千万年中都没有下过一次雨,往前回溯同样的时间,地球上的撒哈拉沙漠那时候还是雨水充沛的热带雨林。
火星上绝大多数水分都被低温冻结在两极,在那些阳光很难照到的低洼峡谷里,蕴含水分的冻土上亿年都不会开化,这是非常庞大的水资源,总量超过万亿吨,如果日后人类要殖民火星,那么这将是重要的淡水来源。
说起来火星上的资源是不少的,有水有甲烷,只可惜人类的手太短了够不着。
唐跃拉开支架,撑起电池板,抓起一把泥土,轻轻捏碎了散在脚下。
按理来说土壤内含有微量的水分,老猫说只要你架起一只足够大的锅,深挖泥土放进去加热,就能得到水蒸气……这种看似可以无限制备淡水的方法之所以没有真正实施,是因为唐跃实在找不到那么大的锅,也没法收集如此稀薄的水蒸气。
“地球上的降雨也好,台风也好,包括洋流与大气环流,究其根本是热的流动和交换。”老猫说,“海洋中的暖流上升,冷流下沉,水蒸气携带着热量进入大气,又通过低压气旋释放出来,地球上复杂的水系循环,其背后的发动机是热能,但火星是死的,它不缺水,缺少驱动这一切的发动机。”
“有没有办法可以让这个发动机重新运转起来?”唐跃随口问。
“火星的发动机就是它本身,但这台发动机已经停止运行三十多亿年了。”老猫回复,“你想让火星重新运转起来?人类是办不到的,这也是个上帝工程。”
“我想起了大学上化学课时用过的磁搅拌子,老猫你见过那种玩意么?”唐跃说,“一个纺锤形的金属疙瘩,把它丢进溶液里,只要给它施加一个外部磁场,那么这个搅拌子就会飞快地旋转起来,同样的道理,如果我们给火星施加一个足够强大的外部磁场,是不是能重新驱动火星地核?”
“一旦火星的地质活动重新开始了,那么地幔和两极的气体就会得到释放,大气浓度会逐渐增加。”唐跃接着说,“火星的环境就得到改善了。”
“火星地核可是一个半径一千八百公里的大铁疙瘩。”老猫说,“×10∧20吨,一万九千万万亿吨重的玩意,你拿什么磁场来驱动?”
“有这个能力,你们都能向银河系殖民了,还对火星念念不忘干啥。”老猫最后说,“不要痴心妄想啦,就算有千万种可能让火星重现生机,现在也不可能办到了。”
唐跃手里握着长柄的铲子,在脚边的沙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唐跃到此一游。”
“人类文明到此一游。”
“地球生物到此一游。”
“后来的智慧生物们,如果你们看见这些字,要记住,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这儿啦。”
锋利的铲尖划开沙地,拖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但游离的沙粒立即又重新流动进去,填补了凹陷的地面。
唐跃写下的字很快就模糊不清了。
唐跃把铲子扔在地上,坐下来休息,就这么两分钟的功夫,“唐跃”那两个字已经无法辨别了,这是自然力量对文明痕迹的侵蚀,流沙模糊字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唐跃挖出十厘米深的沟壑,自然界花十分钟的时间抹平,唐跃挖出十米深的深坑,那么自然界就花十万年的时间抹平。
唐跃很想留下点什么,但他越这么想,越能感觉到这件事的难度。
时间就是一辆推土机,它缓慢地,无可阻挡地把一切全部推平。
记录文明最好的载体,终究还是文明本身。
“那颗彗星到什么地方了?距离我们还有多远?”唐跃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四十天。”
老猫回答,它正在抓紧时间工作。
“彗星的轨道呢?”
“还在算……见鬼又特么死机了,惠普的电脑就这质量?我就不应该设定这么多变量,麦冬小姐?麦冬小姐,帮我一个忙!”
唐跃听着频道里老猫和麦冬在吵吵闹闹,猎户座二号飞船再入大气层比当初发射鹰号飞船风险可要大得多了,老猫自己都说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它肯定不会让麦冬登上这艘必沉的破船。
狗急了能跳墙。
猫急了会骂人。
唐跃收拾妥当电池板,返回昆仑站。
“*!惠普你们家的破电脑!我*你们全家**!”老猫正在炸毛,“祝你们全家**上天!原地爆炸!”
唐跃把明光铠挂在墙上充电,脱落掉衣服披上袍子,倒了一杯水喝,老猫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根棍子,扔了过来,“接着!”
“这是什么?”
唐跃接住了这支手杖似的长棍子,分量还挺沉,他上下打量,长度大概六十多厘米,捏起来很坚硬,有金属质感,可能是什么金属支架做的,外面包裹着一层白色的稿纸,显然是把草稿纸废物利用了,杆子底端黏着一圈纸筒子,透明胶带层层包裹。
“猎户座二号飞船的缩比模型。”老猫回答。
“猎户座……二号?”唐跃咧了咧嘴,他就没发现这玩意和猎户座飞船有什么相似之处,除了同样细长,说它是飞船不如说是锤头,倒过来用可以砸人脑壳的那种。
“这是主桁架。”老猫指了指细杆子。
“这是发动机。”老猫指了指底端的纸筒,纸筒用胶带封得很严密,唐跃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是重量很沉。
唐跃慢慢地点头,老猫一提醒他也看出来了。
确实是猎户座的模型,尽管很抽象很印象主义,老猫做手工的水准着实不敢恭维。
“外观上不像,毕竟条件有限。”老猫说,“但在重量比例上我尽可能地做到接近了,你不服你自己做一个更好的。”
“服!猫兄出手,不同凡响!”
唐跃毫不吝惜自己的大拇指。
有了缩比模型,老猫总算不再需要用它那只笔来做演示了,唐跃把猎户座二号竖立在自己的手掌中,模型很稳地立住了。
唐跃伸出食指轻轻推了推。
“很稳。”
“它绝大部分质量都集中在底端,这是为什么我们必须要拆猎户座和鹰号飞船,我们要尽量降低重心。”老猫说,“重心越低,它就越稳,就越安全。”
老猫把模型从唐跃掌心上拿下来,立在桌子上。
“我正在解决姿态稳定的问题,它必须垂直地降落,左右偏离的余裕不超过五度,如果一个不慎,发生这种情况……”老猫在杆子上轻轻一弹,猎户座模型“哐当”一声倒在桌面上,“那么就全完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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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日(2)出门看飞碟
唐跃听得心头一跳。
老猫之前给他和麦冬讲解时信誓旦旦,但天知道这只猫是不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作为一个电工兼半吊子宇航员,他在上天之前也参加过轨道动力学的课程……尽管上课时如听天书,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但教员有那么几句话他记住了。
“不要违规操作!”
“千万不要违规操作!”
“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违规操作!”
“只要你严格按照工作手册上所说的来,那么猎户座和登陆器就能把你完整无缺地带回来,否则我们很难收集全你的骨灰,因为平流层的大风会把你刮得到处都是。”
工作手册上说了什么?
——什么按钮都别碰。
但老猫这显然是严重的违规操作,它不仅在违规操作,它还推翻了工作手册上所有的规定。
唐跃把倒在桌面上的猎户座飞船模型重新竖立起来,“只有五度的余裕?”
“是的,这是我目前计算的结果。”老猫端起模型,“你知道猎户座在进入引力圈后必须保证姿态垂直,它在降落过程中攻角不能超过正负五度,因为发动机推进剂的贮箱结构很脆弱,那些大罐子最薄的地方只有三毫米厚,它要保持正常的形态甚至需要内部燃料的压力——打个比方来说,猎户座的燃料贮箱就是一个装满了水绷紧的气球。”
老猫比划着,“很显然我们不能让这个气球有任何晃动,否则它就会爆掉——而这样的气球我们一共有四个。”
在飞速降落中托着四颗饱胀的水气球,不能让它们破掉,这手得要多稳?
唐跃真的很怀疑猎户座飞船上那九台猛禽10D发动机是否能做到这一点,他不是没见过猛禽10D,喷管粗壮地可以钻进去一个成年人,这么傻大黑粗的玩意,真能满足维持五度以下偏离角如此精密细致的要求?
这已经不是张飞穿针了。
这是九个张翼德要合作在针尖上绣花。
“很难。”老猫直言不讳,“猛禽10D不是用来干这个的,它不是专门的姿态控制发动机,达不到这个精度。”
“有什么办法解决?”唐跃竖立着猎户座飞船模型,左右微微地偏离,在脑中模拟偏离五度是个什么概念。
“我只能尽可能地提高控制精度,剩下的靠运气。”老猫回答。
“靠运气?”
“当然是靠运气啊,尽人事听天命么。”老猫点点头,“运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非常重要的,俗话说,三分归元气,七分靠打拼……剩下的九十分都是运气。”
“你能不能靠点谱?”
“我不靠谱你靠啊?”老猫翻白眼。
“我靠!”
“那好你靠你靠,你来说说怎么解决发动机的控制问题?怎么维持猎户座飞船的姿态在可控范围内?”
“你……”唐跃一口气憋在喉咙里。
“得了吧,发动机的控制我们好歹还能尽点力,但有些部分就是全凭运气了,比如说桁架的结构,对接口的强度什么的,这些东西我们丝毫控制不了,只能祈祷它们不出问题。”老猫淡淡地说,“让猎户座飞船进入大气层本质上就是赌博,它从来都不是十拿九稳的,即使我们能确保飞船不出一点问题,降落过程来一阵强侧风,那也完蛋了。”
“概率!”
“什么概率?”老猫一怔。
“你最拿手的概率啊,你能不能算算概率?”唐跃问,“猎户座二号飞船成功降落能有多高的概率?”
老猫坐在椅子上,偏头望着显示器,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这个算不了。”老猫说,“我们不是在猜硬币,而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你能算出前头的水底下存在石头的概率吗?我们只能先把脚踏出去,运气好能踩稳,那就离对岸又近了一步,万一运气不好踏空了……”
老猫的声音低了下去,没有再说下去。
老猫太强大了,这种强大给予了唐跃某种错觉……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实际上他们可以掌控的东西太少了,猎户座飞船上一颗松脱的螺丝钉就有可能葬送整艘飞船,但没人知道这颗螺丝钉在什么地方,它在什么时候会脱落。
唐跃拧了拧脖子,转身摘下明光铠舱外服,从墙壁上卸下生命维持系统。
“你要出去?”
“是啊。”
“舱外作业不是已经完成了么?”老猫问,“刚回来又出去干啥?”
“出去看星星。”
“外面天还没黑呢。”
“那就看晚霞。”
“火星上没有晚霞。”
“那我去看飞碟。”
“火星上没有……看到了飞碟记得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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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跃,你又在偷懒了?”
“我可没偷懒,所有的工作我都已经完成了,我负责的那部分艺术史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唐跃靠着车库门,坐在沙地上,“明天仔细修改一下,就可以归档了。”
“那你在干嘛呢?”
“我在看飞碟。”唐跃仰望天空,隔着玻璃面罩遥望头顶上白色的天空。
“飞碟?”女孩惊异。
“是啊,只有每天出门看飞碟,我才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的。”唐跃回答,“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看到,但我认为只要一天一天地看下去,总有一天我能看到的……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碟,总有一天它会喷着五彩祥云来见我。”
麦冬把核心舱内的控制面板合上,她配合老猫正在调整联合空间站的系统电脑。
“人生还是得有点盼头,否则我们活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呢?”唐跃说,“这个宇宙间的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没有人规定地球明天不会消失,所以也没人规定明天不会有飞碟降落在我面前,明天之后还有明天,时间是无穷尽的,这就好比你给猴子一台打字机,只要时间足够,它迟早会把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一字不差地打出来……所以飞碟会出现是一个必然事件。”
“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女孩笑笑。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唐跃说,“在这个宇宙间,只要是你相信的事,总有一天一定会发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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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日(1)空间站拆迁办主任
“拆!拆!全部拆掉——!”老猫挥舞着爪子,像拆迁办主任那样大喊,“棚户区改造!什么都别留下!”
“OK.”麦冬埋头在鹰号登陆器的指令舱内,嘴里衔着一支螺丝刀,身上挂着工具袋,打着手电,“第四枚螺母已经卸下来了,编号是MOYU-2A。”
女孩用胳膊夹着手电筒,把漂浮在空中的螺丝塞进袋子里,这是保护盖上的最后一枚螺丝钉,她把盖子拆下来,就能看到座椅与地板的连接卡口了。麦冬正在拆除鹰号登陆器指令舱内部的座椅,为了尽量减轻重量,老猫要求她把鹰号飞船上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部拆掉。
登陆器指令舱内一共有六张座椅,中控台前的两张椅子属于指令长和副驾驶员,剩下的四张椅子则是乘员座。
麦冬只需要一张椅子,剩下的五张都可以拆掉。
“猫先生,拆下来的椅子放到什么地方去?”麦冬用毛巾擦去额头上的汗,“这些座椅很大,很占地方。”
“先放在寂静号舱内,找个东西固定住,等你把所有的椅子都拆下来了,再一起扔到外头去。”老猫回复。
“丢到舱外去?”麦冬问,“直接推出去么?”
“那样太危险了,有可能会撞到空间站的电池板,扔垃圾的时候我们要用超级大臂,把它们推得足够远才行。”
麦冬把座椅拆下来,拖着它转身穿过飞船接口。
“一张椅子二十公斤,五张椅子的质量就有一百公斤,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一吨。”老猫叼着笔靠在椅背上,“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鹰号登陆器上升级的总质量也才十五吨,这一下就减轻了十五分之一。”
唐跃懒得搭理老猫的口胡,只要它在计算时不这么四舍五入就行。
“拆除工作全部完成之后,鹰号登陆器能减轻多少质量?”唐跃坐在桌子对面,正在撰写《近代美术流派发展浅考》。
老猫滑动着鼠标,在屏幕上旋转鹰号登陆器上升级的结构模型,“能拆的都拆掉,这是为了减轻重量,同时也是为了安全考虑,飞船在降落时势必会承受极大的冲击,这就跟汽车追尾一样,光有安全带和气囊是不够的,我们还得把所有可能威胁到乘员安全的零件清除,否则在高速中一枚小小的塑料碎片杀伤力就堪比锋利的刀子。”
鼠标把登陆器的结构一一标红,“鹰号飞船百分之八十的质量来自它本身的结构,也就是这个壳子,这个壳子是在恶劣环境中唯一可以保护麦冬小姐的屏障,除了这个壳子之外,其他所有东西都是不必要的。”
“十二吨?”
“十三吨吧。”老猫说,“再加上那只四舍五入就重一吨的椅子。”
“控制计算机,生命维持系统之类的玩意,不用保留吗?”
“不保留。”老猫摇头,“保留也没用,因为蓄电池和压缩气瓶必须拆除,没有电力供应,任何电子产品都是徒增重量的板砖,生命维持只能依靠麦冬小姐的舱外服了。”
“问题是舱外服可支撑不了太长时间,它的自持能力太弱了。”
“八个小时,只要支撑八个小时。”老猫沉声说,“我尽量控制猎户座飞船摔在昆仑站方圆三十公里以内的区域,然后我们拆了昆仑站的蓄电池开着流浪狗去救她,跑废了火星车也得把那姑娘给救回来。”
唐跃停下手中的活,“通讯系统都无法保留,这么说岂不是失联状态……那风险着实很大。”
“整个计划从头到尾风险都很大,失联算什么。”老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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