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前,撒泡尿再走吧,免得路上尿急。”
唐跃翻白眼。
“我只是说昆仑站很孤独而已,我坐在这里这么看着它,觉得它好像能这么一直屹立下去,屹立到世界终结。”
“不还有鹰号飞船在陪着它么?”老猫说,“这俩货应该相看两不厌,一直互相看到世界末日。”
唐跃扭头望着远处的鹰号飞船,下降级仍然稳稳地伫立在那里,就连唐跃也不知道鹰号飞船还能屹立多长时间,它由高强度的复合材料与金属构成,这些材料的瓦解需要极其漫长的时光,在鹰号飞船倒塌之前,它肯定就已经被风沙掩埋了。
被掩埋之后,鹰号飞船仍然将长久地伫立下去。
“你知道Khodovarikh气象站和斯拉瓦的故事么?”老猫问。
“那是什么东西?”
“它曾经是俄罗斯伯朝拉河边的一座气象站,位于北极圈内,那是世界上最偏远的气象站,它距离最近的城镇都有直升机飞行一个小时的路程。”老猫说,“斯拉瓦是气象站中唯一的一个观察员,他在那座气象站内工作了十三年,唯一和他作伴的就是一只鹦鹉。”
唐跃愣了一下。
“后来有一位摄影师去Khodovarikh气象站拜访了斯拉瓦,那是在2014年,斯拉瓦当时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摄影师惊讶地发现气象站内的时间仿佛定格了——墙上贴着苏联时代的墙纸,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斯拉瓦使用摩尔斯电码与外界联络。”老猫接着说,“那根本就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只有一座旧灯塔,一个老人,和一只鹦鹉。”
唐跃想象着一个老人守着漫漫的长夜,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听着收音机中的广播,与繁华喧闹的外界遥隔冰天雪地千山万水。
在某些事物身上,时间总是流逝得很慢,光阴无法留下痕迹,比如说老人,比如说墓碑,在北极圈内甚至连昼夜更替也很慢,在漫长的极昼和极夜里,那个名为斯拉瓦的老者守着一堵墙,一只鸟和一座旧灯塔,过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安静淡然地留在原地。
“老爷子真牛逼啊。”唐跃轻声说。
“其实我觉得寂寞和单身是一样的。”老猫又捅了唐跃一刀,“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他没有想过离开么?”唐跃问,“那个斯瓦拉。”
“他是气象观察员么,气象观察员就是这样的职业,经常深入常人所无法抵达的恶劣环境中,比如说与世隔绝的极地观察站,或者驾驶飞机深入飓风的风眼,乘坐飞船到火星上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观察员,和斯拉瓦是同一类人,你们都是守望者。”老猫说。
唐跃一怔,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守望者?”
“火星之上,我们坐下来观看,我们将看到什么?”老猫高声说,“我们能看到一粒微不足道的浮尘——但你所爱的每一个人,认识过的每一个人,听说过的每一个人,历史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它之上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我们历史上所有的欢乐与痛苦,千万种自以为是的宗教,各不相同的意识形态,千变万化的经济思想,所有的猎人与强盗!所有的英雄和懦夫!所有文明的缔造者与毁灭者!所有的帝王与平民,所有恋人,所有父母与孩子,所有伟大的发明者与探索者,所有的政客,明星,领袖,所有的圣徒和罪人,都曾经生活与此处——一颗悬浮于阳光之中的微尘。”
老猫不知道在背什么台词,声音慷慨激昂。
“你看到的是地球,是全人类,是一切的道德与罪恶,一切的种族与肤色,你是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守望全人类的人。”
唐跃抓起一把脚边的泥土,有点发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老猫委实有点抬举自己了……自己只不过是个幸存下来的无名小卒,何德何能就成为人类文明的守望者了?
老猫从来没有这么高看过自己,人类文明守望者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听上去还神秘莫测的头衔居然会安在自己头上,以往他在老猫眼里向来都是一无是处的造粪机。
“然后你就把地球搞丢了。”老猫拍了拍巴掌,“麦冬小姐,种子晾干了,接下来该干什么?”
唐跃差点心肌梗塞,这只猫三句话就把地球消失的大锅甩到了自己头上。
他坐在沙地上,身边是支起来的太阳能电池板。
唐跃每天都起得很早,经常坐在昆仑站的门前看日出,火星上的日出比罗布泊上的要稍小一圈,但是看上去更亮,这可能是大气散射的原因。
苏轼曾经在词中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意思是无论身在何方,我们所看见的都是同一个月亮,虽远隔千里不相逢,凭月宫遥寄追思。唐跃此刻看到的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但那些本应和他看到同一个太阳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分明是个幸存者,但不知怎么,心中却生出自己遭到抛弃的感觉。
唐跃叹了口气,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他拍拍屁股起身,返回昆仑站,准备继续种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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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注:文中老猫台词出自卡尔·萨根先生的《暗淡蓝点——展望人类的太空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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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日(2)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昆仑站里,老猫和麦冬正在捣腾番茄种子。
“我们需要一个芽床,在番茄种子发芽期间让种子保持湿润,可以用浸湿的棉布或者纱布……唐跃回来啦?”屏幕上的麦冬看到进门的唐跃,打了个招呼,“电池板都搬好了?昆仑站上今天天气怎么样?”
“电池板已经搬好了,大晴天。”唐跃卸下明光铠的生命维持系统,丢在那儿让它充电,“在这鬼地方有一个好处,晒咸菜不用担心天上下雨,我要是萝卜干星人肯定喜欢火星。”
老猫找到一只铁餐盘,把十颗番茄种子摆进去,然后拆开一包医用纱布,用水浸湿。
唐跃从臃肿的明光铠里钻出来,找了个女孩看不到的角落,干净利落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披上保温毯,再次化身为火星山顶洞人。
老猫小心翼翼地用湿润的纱棉把番茄种子轻轻包裹起来,然后放置在餐盘里。
“种子发芽时记住温度必须保持在二十五摄氏度左右,低温对幼苗的萌发不利。”麦冬提醒,“经过催芽的种子,只要静待三到五天就能萌发了,种子露白之后你们就可以把幼苗栽进泥土中。”
“什么叫露白?”
“露白就是萌芽出头了,可以看到白色的胚芽。”麦冬解释。
老猫点点头,把包裹好的番茄种子放上架子,昆仑站的室温就是二十五度,这个温度很适合番茄生长,老猫搓了搓爪子,很有些兴奋,它很快就能看到这些可爱的小生命冒头了。
麦冬长出了一口气,种植番茄的初步工序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老猫和唐跃要继续制取淡水和肥料,同时等待种子萌发。
“对了老猫,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唐跃把明光铠挂在墙壁上,“我之前在外头检查昆仑站的时候,发现了一条裂纹……大概这么长,在气闸室左边的外墙上。”
唐跃用双手比划给老猫看,三十厘米左右的长度。
“又掉漆了?什么时候发现的?”老猫扭过头来。
“昨天下午。”
“裂纹?”麦冬有些紧张,“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放心,常有的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唐跃摇摇头,“只是外层涂料开裂而已,主体结构没有问题,昆仑站毕竟也是一栋有些年头的老房子了,掉油漆很正常。”
昆仑站确实是一座颇有些年月的科考站,它在火星表面已经屹立了差不多十年之久,它和联合空间站一样,都是火星计划早期登陆任务的产物,此后每一次火星登陆任务的宇航员们都会对昆仑站进行维护,更换内部设备,做些升级工作和修修补补,昆仑站的外壁上涂有一层白色聚酯涂层,用来保护内部结构,这层涂料会不断遭到磨损,所以需要定期维护。
“我们还有多余的油漆没有?”老猫问。
“没了。”唐跃摊手。
“那透明胶还有吧?用胶带补一下吧。”老猫叹了口气,“缝三年补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胶带都不多了……没剩下几卷了,妈的,那帮人是在吃胶带么?还是老郑用胶带玩了什么捆绑PLAY?”
“他能和谁玩?”老猫问。
“老王。”唐跃回答。
“哦……”老猫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用胶带捆上老王强劲有力的臀大肌,画面太美了。”
唐跃拉开柜子掏出胶带,抬起头来,看到屏幕上女孩神情低落,笑了笑,“麦冬你不用担心昆仑站,这破屋子非常结实,寿命长着呢,它能把老猫熬死,在我们有生之年都住不坏。”
唐跃说的是实话,在昆仑站内这么多东西里,寿命最长的就是昆仑站本身,氧气循环、淡水循环以及温控系统都是非常精密娇贵的设备,使用时限最多只有十余年,但昆仑站这个壳子造出来寿命就是奔着上百年去的,唐跃有生之年是看不到昆仑站破损坍塌的那一天了。
麦冬点点头。
唐跃重新套上明光铠,拎着大卷的胶带,打开气闸室的舱门。
他要去把昆仑站外壁上的裂缝给补上。
“Good Luck!”老猫挥了挥爪子。
唐跃忽然站住不动了。
“你怎么了?”老猫扭头。
“妈的。”唐跃骂了一声,“腿又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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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冬轻轻敲击着键盘,她正在管理联合空间站内的各个模块,这段时间麦冬试着学会了如何管理自己所处的这座庞然大物,她调整着太阳能电池板和蓄电池的功率,尽量延长空间站的寿命。
火星联合空间站是迄今为止,人类所制造过的最昂贵最复杂的研究设施,它拥有诸多得天独厚的优势,是地球上的实验室和ISS所不具备的。
火星联合空间站当初的成功立项,就是借用了深空实验室的名头,承诺提供良好且长期的实验场所,拉到了一大票基础学科和科研院所的大力支持——最初国会老爷们并不同意花这么一大笔钱在火星轨道上建个空间站,因为猎户座飞船本身就能作为登陆的中转。
由于远离一切人为干扰和噪音,所以联合空间站是个绝好的电磁与辐射观测场所,它就像是深空中的一间静室,宇宙中的任何细微声响都会成百上千倍地放大。
空间站的容积足够大,能搭载大型的观测设备,所以宇宙学和理论物理学的项目争先恐后地挤上来了,在晨曦号舱内有一台非常灵敏的中微子捕捉仪,体积不大,但却秒杀了超级神冈探测器的成果。
还有一台X射线望远镜,它原本的目的是为了验证霍金辐射,顺便让哈勃常数又往小数点后精确了几位。
还有大型光谱和遥感设备,这东西跟随着联合空间站环绕火星运转,精确测定了火星上水源以及甲烷的分布。
还有老麦,他带了茫茫多的草稿纸,如果没有出现老王的上古卷轴以及意外,说不定哥德巴赫猜想也解决了。
简直是硕果累累。
学界纷纷喜悦地表示,接下来二十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成果,就出在联合空间站身上了。
据说下一次火星任务中会搭载引力波观测设备,那是一根两千米长的金属细杆——说实话麦冬也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把那玩意送上天,但人有多大胆,火箭就有多大内胆。
麦冬关闭了绝大多数的探测器,但她仍然保留了一部分观测设备转向地球的方向,同时保持对猎户座一号飞船的搜索和追踪,麦冬至今都没有放弃寻找地球和猎户座飞船,她心中仍然抱着渺茫的希望——哪一天一觉醒来,电脑屏幕上会蹦出来自地球或者猎户座一号飞船的问候。
空间站仍然在孜孜不倦地搜集来自各个方向的无线电波,女孩默默地注视着屏幕,她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麦冬摇了摇头,这种等待是毫无意义的。
她转身离开晶体舱。
麦冬穿过舱段的接口,身后忽然隐隐约约传来“滴——”地一声,女孩一愣,扭过头来,不动了。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几秒钟后,核心舱内又传来“滴——”地一声,这一次她听清了,麦冬大脑几乎一片空白,骤然的狂喜涌上心头,这是信号!空间站接收到了陌生的无线电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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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日(3)星星
麦冬扑进核心舱内,抓起耳机。
她的心脏在砰砰地直跳,紧张得双手都在发抖,麦冬害怕刚刚的响声只是电脑出的小BUG,实际上根本就没什么无线电信号……女孩戴上耳机,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几秒钟后,又是“滴——”地一声,屏幕上的波形一跳,麦冬的心脏也跟着猛然缩紧了。
电脑没有出错,确实是无线电波,而且是很有规律的无线电波,空间站接收到了一道陌生的信号,它就像是摩尔斯电码,每隔几秒钟就闪烁一次,在示波器上仿佛是某个人的心电图。
麦冬欣喜若狂,这显然不是什么噪音,而是有意义的电磁信号。
这一百多天以来,她心怀渺茫的希望,日夜枯守在这里,聆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和动静,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尽管现在不知道这道电波来自何方,也不知道其蕴含的信息是什么,但它很有可能来自智慧生物,更大的可能来自人类,比如说猎户座一号飞船或者其他残存的人类航天器,甚至可能是地球。
女孩的眼泪立马就涌了出来。
她在漫无边际的茫茫黑夜中,终于看到了一缕曙光。
“猫先生!唐跃!”麦冬擦干眼泪,立即联系昆仑站里的老猫和唐跃,“猫先生猫先生!我收到了一道无线电信号!”
昆仑站里的老猫和唐跃都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无线电波?
“谁发来的?”老猫问。
“说什么的?”唐跃问。
“我还不知道,不过信号很清晰,一直都在持续!”麦冬非常兴奋,“我把结果发给你们,你们看看它是什么。”
老猫和唐跃点点头,心中既有疑虑也有震惊,他们很紧张地抱着一点小小的奢望,又不敢苛求太多……如果说真有无线电信号,那么这道信号来自何方?是失踪已久的猎户座一号飞船又重新出现了吗?还是什么其他人造航天器死而复生了?说不定这道无线电波会成为一切的转折点,能让麦冬成功落地呢?
麦冬把信号转了过来,老猫和唐跃迫不及待地抓起耳机,两人盯着电脑屏幕,站在原地听了很长时间。
“怎么样?怎么样啊猫先生?”麦冬急切地问,“猫先生,唐跃?它究竟在说什么?是摩尔斯电码吗?”
老猫没有说话,唐跃也没有说话。
一人一猫站在地板上,脸色很凝重,一动不动,跟石像似的。
“猫先生……唐跃?”
唐跃深吸了一口气,先摘下耳机,朝着屏幕上的麦冬笑了笑,“麦冬,这可能是一个很惊人的成果。”
“真的么?”麦冬的双眼一亮,“那么这无线电波在说什么?它是什么人发过来的?是人类么?是猎户座飞船么?”
老猫摘下耳机,缓缓地说:“是一颗脉冲星。”
女孩呆住了。
唐跃把脸撇了过去,叹了口气,他和老猫刚刚就看出来了,这是一颗脉冲星发出的电磁脉冲,脉冲星的自转周期极短,会像灯塔旋转着一样发射电磁辐射,所以这道信号才那么稳定那么有规律,这道无线电波并非来自人类,更不是来自猎户座飞船,它没有包含任何信息……它只是宇宙间的一种自然现象。
发现一颗脉冲星确实是一个不小的学术成果,所以唐跃才那么说,这信号充其量只能是一个学术成果,与人类飞船什么的完全无关。
“这是一颗自转周期三秒钟左右的脉冲星,空间站接收到的是它的信号。”老猫坐在椅子上,双眼注视着屏幕,示波器上的信号有规律地周期性跳动。
“如……如果是脉冲星,为什么我们现在才接收到它的信号?”麦冬的声音颤抖,她还不肯放弃希望,“它应该一直在那里……”
“它确实一直在那里。”老猫点了点头,“这颗脉冲星应该早就记录在案了,空间站上的通讯系统会把它作为背景杂波直接过滤,你重新听到了它的声音可能是因为你之前调整过电脑,这也是为什么这道信号只有你听到了而我们没有听到,因为昆仑站仍然在屏蔽它。”
女孩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她之前确实调整了空间站的电脑和通讯系统,这道信号就是在调整之后才听到的。
老猫根据电磁波特征,很快就从昆仑站的数据库中检索到了这颗脉冲星——编号PSR-J1078-2416,距离太阳系五百多万光年。
这一下实锤了。
“原来……只是一颗星星……”
麦冬低垂眼帘,满腔的欢喜瞬间化作万钧重担,差点没把她压垮。
“麦冬……”唐跃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但他发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这只是一个虚假的希望,他们戳破了这个假象,但同时也把女孩心中的希望一同击得粉碎。
唐跃想去用力抱一抱她,或许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但隔着四百公里的距离,他连个肩膀都借不出去。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猫先生,唐跃,我有点累了,想去休息,再见。”
麦冬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飘离了摄像头的视野,慢慢穿过核心舱的接口,女孩的心底空落落的,什么话都不想说,只觉得好累好累啊,甚至连转一转脑子都感到疲惫。
她知道了这道无线电波的来源,它来自五百多万光年以外的一颗星星。
五百万光年,遥远得无法想象。
她能接收到来自数百万光年外的声音,却找不到近在咫尺的地球。
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苦苦搜寻,又有什么意义?
麦冬拉开卧室的帘子,慢慢打开睡袋,动作机械又僵硬,一只小小的柴犬玩偶飘了过来,撞在了女孩的手上。
麦冬怔住了。
她苍白地笑笑,抬手抓住它,捏来捏去,“你又来迎接我啦……”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女孩的眼眶中涌出来,麦冬终于忍不住了,她搂着那只愚蠢的柴犬玩具失声痛哭。当初地球消失时她都没这么哭过,但悲伤从来不会远离,更不会消失,它只会远远地吊在你的身后,等你什么时候跑累了,就会追上来把你吞没。
麦冬在这一刻认命了,她心中最后渺茫的希望终于破碎,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悲痛和绝望,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地球消失了,猎户座飞船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不再会有人来拯救她,她的所有亲人朋友,她的整个人生都跟着灰飞烟灭。
女孩的哭声在空间站内回荡,但在孤寂黑暗的深空中,连哭声都逃不出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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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日(1)国际巨星唐跃
“唐跃——!唐跃——!”
五彩缤纷的金纸和碎花沸沸扬扬地落下来,密歇根大道两旁的热情观众夹道欢迎,山呼海啸。
唐跃坐在保时捷敞篷轿车内,左拥右抱,美人在怀,万分得意。
作为独自一人在火星上艰难求生数百天并成功生还的英雄人物,他一回到地球,就立即作为人类文明的楷模受到公众和媒体的大力吹捧,唐跃在绝境中所表现出的坚毅与乐观,被人们树立为人类精神的典型,用某些评论家的话来说,简直就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人性的宝贵光辉,唐跃自此开始了他的环球演讲。
他四处宣扬人类文化就是火星文化,具体来说就是唐跃精神。
并且声称将在明年年初推出中美合拍的大电影《敢问家在何方》。
唐跃微笑着朝观众们挥手,引起一大片小姑娘的尖叫,他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是万人空巷。
“Ladies and gentleman!我随意地问一问在场的诸位……”唐跃拿起麦克风,“我的事迹从来没有听说过请举手!”
全场成千上万的观众,没有一个人举手,唐跃得意洋洋地丢下麦克风,一个得意的后仰,什么是国际明星啊?
“My hero……”怀里的金发碧眼大波妞往他身上紧紧地贴了贴,眼波流转,神情妖娆而迷离,“e on.”
“噢,甜心,你确定要这里……”唐跃笑笑。
“就在这里。”妞缠了上来,目光迷离,“我已经抑制不住自己了,我现在就要……他们想看就看吧,我不在乎。”
“那我也不在乎。”唐跃微笑着凑过来,“我准备好了,来吧。”
金发妞的双手在唐跃的身上游走,抚过他的西装纽扣,慢慢探进唐跃的口袋里,脸色绯红地抽出一只真空包装的……新奥尔良特辣版烤鸡翅。
“My sweetheart,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吃到这支烤鸡翅了,他们要围观就围观吧,要照相就照相吧,要发表就发表吧,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比吃鸡翅更重要的呢?”
唐跃闭上眼睛,张开嘴。
下一刻他感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狠狠地捅进了自己嘴里,差点把他的门牙磕掉。
“噢,甜心,你的烤鸡翅为什么这么硬……”唐跃皱了皱眉头,疑惑地睁开眼睛,“妈啊麦麦麦麦麦麦冬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金发碧眼大波妞不知为什么突然变成了麦冬,这姑娘手里抓着一截猫爪子,狠狠地捅进了唐跃的嘴里。
“解释?解释你大爷!”
麦冬以一副大老爷们的粗野口气怒喝,她抬起手来,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唐跃的脸上。
唐跃瞬间惊醒,睁开眼睛,一身冷汗。
紧接着他看到老猫正站在自己的床边,扬起巴掌,又是一个耳光扇下来。
“我靠!老猫你有毛病吗?大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唐跃蹦了起来,勃然大怒,“我的好事马上就要成了!被你一巴掌打醒了!我的新奥尔良烤鸡翅啊!我的新奥尔良烤鸡翅啊!你赔我的烤鸡翅!”
唐跃万分痛心那只还没来得及进嘴的烤鸡翅,要是知道会被打醒,他就应该早点把鸡翅吃掉。
“醒了?”老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衣服和毯子迎头丢过来,“穿上。”
唐跃打了个哆嗦,他这时才意识到室温低得不正常。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套上,但环境温度可能已经低到了零下,所以唐跃又把毯子裹上了,这才暖和了一些,唐跃跟着老猫钻出了乘员舱,大厅里亮着灯,一切如常,但温度低得像是冰窖里。
“这是怎么了?”唐跃问。
“OGS出了问题,温控系统失效了。”老猫蹲在地板上,嘴里叼着一支螺丝刀,打开OGS机柜的检修盖,身边摊开着工具箱。
唐跃试着伸手,在机柜的出风口面前探了探,冷风刺骨。
“什么时候发现的?”唐跃瑟缩着在老猫身边蹲下来,探头往检修口里张望。
“刚刚。”老猫聚精会神地盯着机柜内的电路和面板,“温度计检测到昆仑站室内气温急剧降低至警戒线以下,就报警把我叫醒了,所以我又去把你叫醒了……OGS这里我来检查,唐跃,你去照看番茄种子。”
唐跃点点头,转身把架子上的芽床端了下来,麦冬嘱咐过番茄种子发芽时环境温度应该保持在二十五度左右,但现在室温已经低到了差不多零度——再这么下去,种子肯定无法成功萌发,他们的西红柿种植大计就要面临破产。
唐跃抱着铁餐盘,钻进自己的乘员舱内,用睡袋和衣服把芽床包裹得严严实实,舱内的温度比大厅稍高,但也撑不了太久,用不了几个小时,乘员舱内同样会冷得跟冰窖似的。
唐跃注视着睡袋沉默了几秒钟,他正在努力想法子维持种子的温度……
恒温箱!必须要有恒温箱!
问题是昆仑站内没有恒温箱。
没有怎么办?
那就做一个!
唐跃转身钻出乘员舱,把门帘拉上以降低热量的散失,然后翻箱倒柜地找零件,在昆仑站内这零零碎碎不多的材料中,要短时间内凑出一个恒温箱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在干什么?”老猫眯着眼睛,一手捏着镊子,另一手端着万能电表,正在检查电路故障。
“做一个保温箱。”唐跃拉开抽屉,找到一只磁带盒子,他抄起磁带盒子对着灯光看了看,上下检查,这盒子大概是老汤的,那货钟爱古典音乐,还喜欢随身听和磁带这种复古的播放方式,用他的话来说,数字音乐已经失去了音乐的本质,只是一堆数据和信号,只有唱片和磁带才能复原出歌手的灵魂。
唐跃拆开桌上的电子钟,掏出电池,接着四处张望,“还有电热丝……电热丝……老猫,你有电热丝么?老式钨丝灯泡也行。”
“只有LED灯泡。”老猫头都不抬,“你要不要?”
唐跃摇头,LED灯的发热量不足,很难保证保温箱内的温度稳定。
“你不就是想找一个持续的热源么?”老猫扭过头来,瞄了他一眼,“这里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唐跃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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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跃把湿润纱棉包裹好的种子塞进磁带盒内,然后扯出一截胶布,撩开自己的上衣,把盒子绑在了自己的肚皮上,最后把衣服盖上,用力裹紧。
这就是唐跃最后的办法,人肉保温箱。
热源不止电热丝和灯泡,还有唐跃。
人的体温是三十七摄氏度,而且会持续不断地产热,这个热源相当的稳定,而且能随时调节温度的变化,如果盒子内的温度太低了,那就多穿两件衣服,如果温度太高,那就少穿两件衣服。
“情况怎么样?”
唐跃紧挨着老猫蹲下来,这半小时不到的时间,昆仑站内的气温又降低了,唐跃能看到自己说话时呼出来的白色水蒸气。
“不太乐观。”老猫摇了摇头,“去把紧急制氧系统打开,我要关闭OGS机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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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日(2)一颗粒子引发的血案
唐跃把紧急制氧系统拖了出来。
不同于OGS机柜使用分子筛以及电解水的方式制取氧气,紧急制氧系统是采用不可再生的化学氧源,靠固体氯酸盐催化分解产生氧气——这套系统很古老很简单,但很靠得住,没有什么复杂的机械和电路结构,这就说明它几乎不可能出故障。
这套系统作为紧急情况下的备用一直保存在急救箱内,万一OGS出现问题,那么站内的乘员们就可以依靠它来提供氧气,紧急制氧系统产生的氧气足够六个人呼吸十二个小时,还能为明光铠的生命维持系统补充氧气,在正常情况下足以支持科考队员们及时撤离昆仑站。
但昆仑站的OGS一向可靠,使用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大毛病,所以备用品就一直封存,这么多年以来都从未投入过使用。
紧急制氧系统的集成化程度很高,平时装在箱子里,单独拿出来只是一个长六十厘米,成人手臂粗细的长方体,十五公斤左右的重量,白色塑料外壳,内部集成了一支碱金属氯酸盐的混合药柱,以及电子打火和气体过滤压缩装置,只要打开开关,内部的药柱就会开始在催化剂的作用下发生反应,并释放出氧气。
这玩意上甚至还有背带,如果愿意使用者还能把它背在背上。
一个长方体的制氧系统单元一共可以产生2500升的氧气,而这样的单元昆仑站内足足有六个。
老猫关闭了OGS系统,机柜上绿色的指示灯缓缓熄灭。
电脑检测到OGS机柜关闭,开始报警。
“闭嘴。”老猫冷冷地说。
电脑闭嘴了。
唐跃戴上呼吸面罩,昆仑站大厅内还残留有一定氧气,他倒也不急着打开备用制氧系统,因为这玩意不可再生,是一次性用品,用一点就少一点,所以能省就省。
老猫和唐跃拆开机柜,把温控系统的控制主板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唐跃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烧糊味。
“有什么东西烧了。”唐跃低声说。
老猫缓缓点头,探出手中的镊子,把凌乱的排线一根一根地理清楚。
“是什么地方短路了么?”唐跃手中抄着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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