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啊——”秦祝听到开门的声音时正在参与小组讨论，忙起身跑到书房门口探出头打招呼，“吃……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丛简看着边纳闷地望向自己边支棱起耳朵听书房动静的秦祝：“没有。”

　　站也不好好站，扶着门框，右脚脱了拖鞋，踩在左脚的鞋后跟上，站得歪歪扭扭的，贼淘气。

　　听见他说“没有”，立即皱起眉头、睁大眼睛，嘴一撇，人往后一缩，精怪地摆了个质疑的表情。

　　小模样，又讨人喜欢又欠。

　　然后秦祝就说着“到底怎么了啊”，利落地踩上拖鞋，大步向他走来，鞋底落地，啪嗒啪嗒，震退了他心底沉重而黏腻的阴霾。

　　“装模作样呗。”丛简笑道，“看看你心不心虚，心虚那就是没老实在家呆着。”

　　“哈！”秦祝走到跟前再看丛简，又感觉他很正常了，便相信了自己被对方“演技”所骗，“我在参加讨论呢，哪有空不老实。”

　　“这意思还是因为忙。”丛简自然地弯身去换鞋，“不是真乖。”

　　“差不多得了，你懂的。”秦祝践行糊弄学，“我接着去开会了啊，你是不是没吃饭，自己盛吧……”

　　丛简听秦祝说着话又跑回了书房，呆怔一会儿，握了握自己的手，果然不再僵硬发冷了。

　　人的本能总会做出对自身更有利的选择。

　　丛简刚到楼下时其实怂了，觉得自己不该在没理清头绪、没做好决定的情况下回到家里。

　　最后到底还是上楼了。

　　想见秦祝。

　　即便绝不会在确认不了安全的情况下和秦祝讨论任何事，也控制不住地想见他。

　　见到他、抱抱他……或是仅仅说两句话，丛简就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打丛家出来时表面还算镇定，实则有太多他被母亲安排着不在乎、不琢磨的细节一齐涌入了脑子——密集且锋利，把二十多年来他认识到的丛家、意识到的自我全都打了个粉碎。

　　丛老爷子那屋的“男人”和“电子音”或许认定他俩的对话没人能听见，总是非常肆无忌惮。

　　丛简在没意识到不对时听了很多。

　　他也不知该不该感谢自己的头脑，只要刻意回想一番，再稍加联系，就能轻易窥破部分真相。

　　丛老爷子并不单纯是一位天才头脑、古怪脾气的老人，他是那个说话的“男人”。

　　他为了什么环境达标才成了目前的模样，把自己的身体称之为“壳子”，在丛家留下的所有后代都是“废物”，整日为三个儿子没能遗传他的相貌而愤懑不平，喊丛疏是“养了个小东西的笨蛋”，丛迎是“有点野心的丫头”，其他孙辈他都不放在眼里，尤其看不上丛欣和丛蓁。

　　至于丛简自己，被他和电子音喊作“漂亮的笨蛋”，外形完美无缺，头脑一无是处。

　　然而丛简今天弄明白了，不是那样的。

　　从小时候开始，他妈就特别留意他，除去表面上的交流之外，还在用独特的方法跟他沟通，用特殊的不明方式将他催眠，让他按照她的要求，表现得普普通通，在她走后更要以不过脑子、简单粗暴的行为方式立身处世，因此他才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当他意识到这些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很麻烦的问题。

　　他是谁？

　　他究竟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常就经常不听他指挥飞速运转的大脑今天比过去任何一天都要狂暴。

　　他好像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他应该像他妈那样，过目不忘，聪明非常，着眼于一些研究数据实验项目之类的，而不是琢磨怎么用烤箱完美地烤果干或者做出最圆润的小猪PP坐垫。

　　他是他自己，却又不是——

　　不，不对。

　　他就是他自己。

　　再茫然、再困惑，当他回到秦祝的身边，他就完全是他自己了。

　　无需再怀疑，他始终是他自己。

　　是秦祝关心询问着的那个“你”。

　　.

　　秦祝等小组讨论告一段落，一个“弯腰去桌子下面捡无线鼠标遁”就冲出书房跑到了餐厅：“吃上了吗，凉不凉啊？”

　　“不凉。”丛简刚夹了一片砂锅里的里脊肉，“晚上吃饱了没，怎么剩了不少？”

　　“怎么能叫剩的，我盛出来吃的好不好。”秦祝佯装生气，“专门给你留在锅里，好心炖成驴肝肺。”

　　丛简笑得摇头：“说得像你吃过。”

　　“板肠就吃过，我外婆有一回带我去……”秦祝说着说着想起小组讨论，“哎呀呀我得赶紧回去了，捡鼠标捡这么半天！”

　　丛简看着他边紧张地吐槽自己边往回跑，扬声嘱咐了句：“慢点儿！”

　　看吧，他就是他自己，被爱人在乎着，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丛简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忽觉自己方才的想法似乎带了点怨气。

　　这事绝不能怨他妈。

　　是她尽全力护着，他才会到现在也没被那对执着于寻找超凡的“系统”和“宿主”发现。

　　她成功了，却道了好几次歉，说“对不起”——他想起来就觉着心里特别堵得慌。

　　她走的时候，他早都比她高了，也还算有把子力气，却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忙都没帮上。

　　怨他自己。

　　他这些年来一直浑浑噩噩，直到有了秦祝，渐渐想把自己好的一面多表现出来，去学、去了解那些从未接触的东西，积少成多，最后撑裂了拘束自己的条条框框。

　　这估计不是他妈想看到的，他自己一时也不好接受。

　　不过既然真相就在那，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强。

　　起码能更全面地想想，怎样才能护好秦祝。

　　尤其他的宝贝儿那么特殊……

　　“你还没吃完啊？”线上讨论会终于开完，秦祝优哉游哉地从书房出来，扑到坐在饭桌前的丛简背后，“不好吃？咽不下去？”

　　“哪至于的咽不下去。”丛简尽量若无其事地和他开玩笑，“说得像菜里撒钉子了。”

　　“撒钉子干吗，你又不是机器人。”秦祝哈哈笑着，“不对，高端机器人都吃各种形式的能量，吃钉子的是啥，金属回收机器人？”

　　又被你说对了，“电子音”经常让丛老爷子兑换能量。

　　丛简现在回忆起秦祝说的那些“外星人”、“穿越男”和“黑科技”之类的，再想到他说网上很多类似的段子，一时觉得无奈又可笑。

　　网上满天飞、一看就是闹着玩儿的信息，居然是真的，给谁谁能信？

　　丛简知道自己说了秦祝肯定信，因此他不打算和对方说。

　　家里门口就装着一个寰星的黑科技，没法大大咧咧地说这些。

　　当然不方便说是次要的，他主要还是不想秦祝知道得太多。

　　哪怕秦祝向他坦承了那么重要的秘密，他自己也要顶着隐瞒对方的愧疚瞒下去。

　　这点上他好像随了母亲，有什么事只想独自扛着。

　　他的宝贝儿不该再增添新的烦恼了……

　　秦祝搭着丛简，趴在他背上等，直等到他吃完饭才问：“你大哥的事儿到底怎么办啊？”

　　丛简告诉他：“我和家里说一下就行了。”

　　“那你一定要说啊，早点把他抓、找到。”秦祝再三强调，“你要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他以后会干很多坏事儿，陷害人、伤人、折磨人，特别的坏。”

　　不能详细说明的坏，他的丛简善良正直又热心肠，还是别听那些糟心的事了。

　　反正丛简绝对会把他的话放心上、办好的！

　　丛简点点头：“我知道了。”

　　要不了多“以后”，丛老爷子打算引诱丛疏回家帮他“脱壳”，假如丛疏真的上钩，在正常人看来他就是丧心病狂，连自己的爷爷都……丛简越想越感觉这些都极其的荒唐。

　　难怪丛家一直找不到丛疏，原来以前是没想让他回来。

　　综合之前得到的信息，系统碍于什么“世界意志”，似乎只能窥探人的强壮程度，头脑方面则要靠丛老爷子掌握的试题测定。

　　他们始终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做事说不出的随意又荒谬，仿佛全世界匍匐在他们脚下，而他们念头一动便能为所欲为。

　　二十多年来自认是个普通人的丛简感觉异常别扭。

　　突如其来地为他们不尊重和敬畏这个世界生起了没什么效果的闲气。

　　是真没效果。

　　该发生的还在发生，不会因为他知道了就有变化——第二天一早，丛迎联系他了。

　　丛老爷子的病情出现恶化，出去疗养了，连夜出发的。

　　丛简已经知道了丛老爷子一心“脱壳”的想法，想起来就别扭得很，于是只说：“我知道了。”

　　“最近有时间吗？”丛迎笑问，“你都为小男朋友冲冠一怒了，不该带回家里来见见？”

　　丛简自从脑子里多了一堆乱糟糟的破事，更懒得绕弯子了：“大姐你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我想和你谈谈。”丛迎说，“单独谈有点儿刻意，你带你的小男朋友回来，我张罗着招待一下，就合情合理多了。”

　　丛简自然不乐意带秦祝回丛家：“你也可以在电话里谈。”

　　“不合适。”丛迎淡淡地说，“好好考虑一下吧，丛简。”

　　丛简挂掉电话，按捺住莫名的烦躁，抬头一看，就见秦祝正站在不远处边吃雪糕边瞅自己。

　　“谁啊，你怎么生气啦？”秦祝心说不会看到自己吃今天第二支雪糕就生气了吧，赶快甩锅给电话，“快和祝祝说说，祝祝帮你吐槽他！”

　　丛简完全不想和秦祝说，偏偏他要贴近了观察，只得无奈地缴了他的雪糕：“我家里大姐。”

　　“干吗——我问大姐干吗……”秦祝抢了下没抢着，对上丛简的眼神，怂了，“找你有什么事儿吗，祝祝可以帮到忙不？”

　　丛简感觉自己回答“没什么”他更要怀疑，干脆平静地说：“让我把你带回家见见面。”

　　“好啊。”秦祝痛快地答应下来，“是单纯见见，还是有威逼利诱我离开你的剧情？我需要做什么准备，你家里都有谁来着？哎呀怎么突然有点儿紧张和小期待，我穿什么比较得体啊？”

　　丛简得到了一个教训。

　　下回再有这种事，必须先说明不打算带他去，以免等下就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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