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对他来说算不上钱的五欧分，对让-卢克来说却能买半截法棍，让弟弟们多吃几口，算不上小钱。他略一思索，便同意了这个提案，风风火火地卷着扣子回到了工作室。

　　“你既然要给他钱，干嘛还要这么拐弯抹角？直接给他就算了。”

　　余辰给自己斟了杯红茶，反问道：“勒格朗先生的面包店为什么每天下午才低价处理面包，还要收聊胜于无的十欧分？干脆每天早起挨家赠送新出炉的法棍不就好了？”

　　“哪能一样么？”

　　“总之，在我这里，只有好好工作才有回报。老实说，要找出孩子们能干的活，费了我好大工夫，当然要监督他好好完成才行。”余辰啜了口茶，低呼道，“凉了，好可惜。”

　　“加点热水不就完了？”

　　余辰清清嗓子，郑重其事道：“这是春摘大吉岭，只能喝第一泡，第二次加水之后麝香葡萄味就淡了，没有原来的风味了。某种程度上，红茶和法棍也很像呢。”

　　路易撇撇嘴：“我们贫民窟可不喝红茶这种东西。”

　　“话不能这么说，”余辰小声说，“立顿红茶包你们肯定喝过。”

　　话音未落，工作室的门就被让-卢克撞开了，他兴高采烈地举着扣子跑到余辰面前，大声说：“现在它很光滑了！”

　　余辰接过扣子检查了一遍，笑逐颜开：“谢谢，您的工作做得很好。以后我可能会把它用在高级定制西装的袖口，因为您把它打磨得很光滑，衣服的主人就不会不小心勾破衣料或是划伤自己了。我要代表他感谢您。”

　　让-卢克愣了一下，旋即抓起了后脑勺：“不用这么客气……”

　　余辰递上五欧的纸币：“这是您的工资。等您找开零钱，再来给我一欧的设计费。”

　　“您就不怕我不回来给您钱了？”

　　余辰笑眯眯道：“您一家都住在这条街上，我还怕找不到您么？”

　　让-卢克吐了吐舌头，抓起纸币：“我明天买了面包就回来！”说完便一溜烟跑出了店门。

　　“小孩子真是充满活力。”余辰晃了晃红茶杯，没有喝的意思，“相比起来，您可真是死气沉沉。今天生意不好么？”

　　路易动了动嘴唇，诚实地回答：“收入四十六欧，就是你买的一托盘水果挞和低价处理的法棍。还有几个小鬼向我抱怨说，我每次低价处理的都是法棍，他们吃腻了。”

　　他想到这里，脾气上来，拍了一下桌子，震得银制甜品架叮叮作响：“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而且法棍是法国面包之魂，竟然敢嫌弃法棍！”

　　“他们还很小，喜欢吃甜面包也是正常的。”余辰安慰道，“不过我看法国人也很喜欢羊角面包，但为什么只有法棍是法国面包之魂呢？”

　　路易看了他一眼，垂下手来，一字一句道：“因为做法棍只需要面粉、水和盐，却能产生奇妙的变化，用最简单的构成填饱所有人的肚子。而且所有法国人都有享用法棍的权利，它是最好的面包。”

　　余辰赞同道：“最朴实无华，却不可或缺。您真是个有智慧的人。”

　　“这是父亲教我的。”

　　余辰话锋一转：“不过在精致的点心上，您也非常有造诣。我认为在填饱肚子的基础上，享受一下奢侈的美食也无可厚非哦，您的甜点让人吃了非常幸福。不管是我第一次吃的马卡龙，还是前几天的薄饼面包圈，都像米其林餐厅的点心一样完美，唯一的不同就是没有华丽的摆盘。

　　“您有没有考虑过，适当增加一些装饰，让您的面包和蛋糕看上去就物超所值，吸引更多客人呢？”

　　路易蹙起眉毛：“那些花哨的东西，不会提升糕点本身的品质，只是噱头，很无聊。”

　　“但是对消费者来说，有时噱头是必要的。”余辰将目光投在他夹克上的面粉上，“毕竟人就是会因为外表而先入为主的生物，愿意沉下心去了解他人外表下的内涵的人，占的比例很少。”

　　路易闷声闷气道：“我不需要。只要我坚持做好自己的面包，早晚会有人发现它的好的。”

　　眼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余辰适时地转换了话题：“我已经发现了您的好手艺，不过很可惜，今天那些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水果挞，我一口都没有尝到。让-卢克的胃口越来越大了，连个渣都没给我留下。”

　　路易隐瞒了自己也消灭了不少水果挞的真相，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好可惜的，反正我的店就在旁边，明天再来买就是了。”

　　余辰叹了口气：“但是今天没有吃到水果挞的遗憾，不是明天吃到它的满足感就可以弥补的。看来我今晚睡不好觉了。”

　　“有那么严重么？”

　　余辰满脸失落地点点头，出了一会神才抬起头来：“天色黑了，已经很晚了。您要回家准备晚餐了吧，我就不留您了。明天见。”

　　“明天见。”路易站起身来。

　　他一转身就看见自己坐的沙发上留着道圆形的面粉痕迹，突然心虚起来，用手拍了拍沙发：“你不会讹我清洗费吧？我可不是故意的。”

　　余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他挥了挥手：“我早料到会这样，请您不用在意。明天见。”

　　路易立刻收手，往楼上走去。余辰吓了一跳，连忙叫住他：“您要到哪去？”

　　“楼上阳台是相连的，我从这上去就可以从阳台直接回家。”路易回过身来，“我店门落锁了，从正门回家还要拉卷闸，很麻烦。”

　　余辰连忙跑过来，抢先登上楼梯，拦住他的去路：“不行，楼上是生活区，是我的私人空间，您不可以上去。”

　　路易咂舌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么？一个单身男人，有什么好私人空间的？”

　　余辰脸色涨红：“这是基本人权。”

　　路易说不过他，之后退后一步，举起双手：“算了算了，我从店门走。啧，这本来还是我的房子呢。”

　　“就算您是房东，也不可以随便私闯民宅吧，我们签的合同里没有这一项。”

　　“我走啦，祝你晚餐好胃口。”路易飞快地揉了一把他柔软的头发，迈着长腿转身向店门走去。余辰在他背后小声抱怨：“您把面粉都揉到我头上了。”

　　路易不知缘由地兴致高昂，没去回应他的小小抱怨，径自回到自己后厨，给自己炖了一锅海鲜浓汤。

　　在自己的吃上，他不像在面包上那么用心，直接用超市买来的浓缩鱼汤和鱼肉松当主料，放在灶上等它自己沸腾。他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料理剩余的苹果上，今天做焦糖苹果派剩余的果实有点多，明天他不打算再做苹果点心，如果继续放着会变得不新鲜。

　　他一边考虑着，一边任由不听使唤的双手把苹果削皮切片，放在淡盐水里浸泡。空闲的炉灶架上平底锅，熔化的黄油里洒上精制白砂糖，等糖慢慢熔化熟透，变成透明的琥珀色，再把苹果片和多余的黄油一起放进糖液里小火煎制。

　　还没有想通为什么要在晚饭时间煎制焦糖苹果，他就已经熟练地点上威士忌和肉桂粉，把苹果片翻了个面煎成两面金黄，出过摆盘。

　　他一边慢吞吞地摆盘，一边回想起余辰有点失落的神情，不由得啧了一声。

　　“我是因为剩的苹果太多了才做的。”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没有人回答，倒是锅上的鱼汤锅发出了喷气的声音。

　　路易关上灶火，端着焦糖苹果上了二楼，走出阳台去敲隔壁的阳台门。

　　崭新的深蓝色窗帘将玻璃内的场景挡得严严实实，余辰在里面问了一句：“是谁？”

　　除了路易·勒格朗还能有谁？路易懒得回答，继续用力敲门。

　　屋里一阵物体翻滚的嘈杂响声，余辰贴到门边，隔着窗帘问道：“是谁？现在很晚了，不是工作时间，我也没有预约，不会开门见您的。”

　　“你不开门我就去拿钥匙了。”路易咆哮道，“我不管什么私闯民宅的问题，在我的焦糖苹果凉掉之前，你必须开门！”

　　“勒格朗先生？我现在不方便出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倒数一分钟。60、59、58……”

　　“稍等！我马上来！”

　　屋里又是一阵乒乓声，路易大声倒数完，掏出钥匙打开了阳台门，将窗帘扯开。

　　屋里的年轻男人头发蓬乱，刘海垂到眼睛，加上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他上身穿着肥大的条纹睡衣，下身——

　　一条四角内裤。

　　腿还挺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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