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仗势欺人
五心人突如其来的剖白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反响, 跟所有星辰作者曾经陷入过的抄袭事件一样,星辰集团视若无睹, 根本不把这件事当成是一件事, 绝大部分星辰的作者和读者们习以为常, 认为这种细节压根没有追究的价值,唯独在清岭网掀起了一阵讨论热潮, 清岭网不少五心人的粉丝表示很心塞。
有意思的是,这个瓜爆出来之前, 曾有另一个作者希望借用五心人作品中的一些要素,直接找到了五心人想要获得授权, 并表示可以支付五心人一定的费用。五心人在微博上公开回应, 讽刺对方这是想花点钱就光明正大地抄袭。而现在,五心人自己在微博上轻飘飘地对他百分之一的“借用”行为几笔带过,并且全文都没有出现“抄袭”二字, 只说自己是“摘抄”, 这根本不是一个忏悔者的认罪书, 而是一张无关紧要的注释说明——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跟大家知会一下, 以后再有类似的问题,就不用再来问我了哈。
百分之一的比例在法律上确实无法构成抄袭罪,而五心人是星辰旗下的作者, 只要星辰不处置他,没人能够处置他。
驴子唱戏的瓜也要追溯到他上一本大热完结作品——《寻河异闻录》。《寻河异闻录》的情况有一点不好定性,说是抄袭吧, 又不算纯粹的抄袭,说不是抄袭吧,质疑的声音又此起彼伏,甚至有传闻说多个作者曾联合向星辰网控诉,而星辰的回应是不予回应。但有一点基本是读者们达成共识的,那就是《寻河异闻录》那些精彩的梗确实并非原创,几乎都来自于网上各处。有读者评价,《寻河异闻录》就是一本段子大合集,凭着各处搜罗而来的段子串联起小说的剧情,就这么写成了一篇搞笑沙雕文。《寻河异闻录》的这一本质大家倒是不否认,可大家也不甚在意就是了。总之不管怎么说,这肯定不能算抄袭。哪怕《寻河异闻录》的口碑因此有争议,作者驴子唱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人家辛辛苦苦把世界各处的段子搜集起来集中呈现,省了读者多少心力,让读者一次过够瘾,作者容易么?作者挣这苦力钱不应该么?
辛白曼、任小寒这两位星辰女频的一姐,则是网文圈心照不宣的惯抄。辛白曼抄得尤其猖狂,猖狂到一向不管抄袭的星辰集团某分站于好几年前迫于舆论的压力下一口气删了辛白曼十几本书,而那时她全部作品也才二十多本。
但这也影响不到辛白曼的职业生涯,她以前怎么火,那之后还怎么火,照旧被推到女频的首页,出版实体书,卖影视版权,甚至上电视参加各种活动。
任小寒的瓜则实在没什么好洗的,抄了不止一回两回,都被吃瓜群众们来回鞭尸不知道多少次了,本人也曾在微博亲口承认过。有人说她因抄袭风波疯狂掉粉,她堂堂一个一姐,微博粉丝不过几十万,确实显得寒酸。然而事情的真相恐怕是,读者们离开不是因为她抄袭,而是因为她的文抄都抄得不好看。
这两位一姐在今年的星辰盛典上也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女频作者区第一排,而和她们一起坐在那里的,甚至还有被她们抄过的同僚。星辰集团海纳百川的企业文化由上而下地感染了整个星辰大家庭的成员们,甚至跨越了人性的狭隘,使得本该不共戴天的抄袭者与被抄袭者竟能心平气和地并肩而坐,指不定还得笑脸相迎地打个招呼。
这就是文明之光的伟大力量。
天少这时候才突然觉得,向晨选择小熊软糖下手,真的是非常温柔了,非常非常温柔了。九爷、五心人、驴子唱戏、辛白曼、任小寒,哪一个咖位都比熊爷高,哪一个镇出来都要引起比熊爷剧烈得多的轩然大波。不过,向晨对小熊软糖开战,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冤有头债有主,那几个大佬怎么抄都没抄到向晨头上,向晨要是抓着他们开撕那就是十足的事儿逼,唯独熊爷,向晨撕他他是真的不冤。
这4个人连同九爷,并不是星辰集团仅有的5个与抄袭扯上关系的作者,远远相反,他们只是一个群体的典型代表,浩浩荡荡的八百多万星辰作者里,不知还有多少个九爷、五心人、驴子唱戏、辛白曼、任小寒。无疑,这5个人是这一个群体中混出了头的,乃至混得最好的。
对于这个群体来说,一个熊爷根本无足轻重,如果向晨是为真正的私人恩怨撕他,以双方咖位的差距,很可能熊爷早已尸骨无存。然而向晨妄想以抄袭给熊爷定罪,如果此举成功,那么一个熊爷不知会带出多少大佬,而这些大佬更不知要连根拔起多少掩埋在繁华盛世之下的污泥烂根。
星辰网和清岭网不同,星辰网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豪放派路线,多少作者坚持着每天少则六千多则两万的更新量,这样的工作量根本无法有过于精细的要求,往好了说是不拘小节,往不好了说是鱼目混珠。不论如何,这是他们的生存方式。而不秋草的行为,就是在堵死他们的生存之路,以及生财之路。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不是夸张,对于星辰网的某部分作者来说,向晨与他们真的有着灭族之仇。
“星辰网的抄袭风气怎么样,全世界都心知肚明,”向晨端着玻璃杯,慢慢悠悠地喝着柠檬水,“但全世界都容忍,都默认,都不说话,自己被抄了打脱牙和血吞,全世界包括你的编辑都劝你息事宁人。对一个作者评判的标准不是有没有抄,而是有没有抄火,能把自己抄火那也是真本事。每次闹出抄袭事件,星辰网都置身事外,星辰的作品连举报抄袭的选项都没有。文学的底线已经跑到复制粘贴下面了,要求一个作者不抄袭竟然成了无稽之谈。”向晨看向天少,不知是问天少还是问空气,“你觉得这合理吗?”
向晨这些话,每一句都是极端的控诉,但向晨的表情和语气都那么平静,像是在和天少聊一些无足轻重的家常。天少静静地看着向晨,想从他那张白皙的脸看透他深沉的内心。
“星辰占了整个行业多少流量,”向晨娓娓地继续道,“星辰置身事外,差不多就是整个行业置身事外。在别的网站抄不下去的都来星辰网抄,别的网站不要的作者星辰都要,在别的网站被驱逐被唾骂的作者都来星辰发财,什么歪瓜裂枣都收容——”
“噗——”天少忍不住笑了。
“歪瓜裂枣,”天少说,“这是什么清丽脱俗的形容?”
向晨一摊手,“星辰大海,果真是星辰大海,海纳百川,藏污纳垢。星辰最大的成就不是建立起国内第一网文帝国,而是重新定义文学。”
“何总听到你这么说星辰怕不是要气死。”天少乐了。
向晨也笑了,往下说道:“看看我们这些人写的主角,莫欺少年穷,我命由我不由天,触底逆袭,永远不向命运屈服……我们都这样写,但我们在现实中都选择了逆来顺受。不觉得很讽刺吗?”
天少知道向晨不需要他回答,实际上,天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今天是他和向晨的第二次见面。今天的向晨和星辰盛典那一夜一样,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就连跟何总在言语之间刀光剑影时也没有显露出半分激动。可现在,在向晨依旧平静的神色和声音中,天少仿佛突然间感受到了他那种看似理性的表面下暗藏着的无穷愤怒。
那一晚的向晨,年轻却不幼稚,功成名遂却不得意洋洋——他从向晨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得意洋洋。相反,不知为何,他竟从那张脸上看到一点点难以言状的忧伤。
天少以为那是错觉,现在他明白,那不是错觉。
他不能劝向晨别生气,因为他也生气,他也为此生过气。当年他的书一火,就被别人肆无忌惮地抄,现在《不朽魔》都完结一万年了,还是有人翻来覆去地抄,往死里薅他的羊毛,有些薅羊毛薅上瘾的还美其名曰为他的死忠粉。
这些事刘哥也都知道,但只要它们对天少的利益造不成直接威胁,分不走天少的推荐、榜单、流量,刘哥一般就劝天少别追究,星辰网也不鼓励作者们追究。大家说得对,星辰的风气就这样,数都数不过来,不如眼不见为净。
刘哥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别为不值得的人和事枉费心神,码字才是正道。多年下来,天少发现刘哥说得对,看,他如今多有钱。而抄他的人,混得再好,一般也没他好。
要说天少自己心里一点也不计较是不可能的,但他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计较,这是星辰网的优良传统。星辰网提倡创意共享,做人不能双标,既然谁都可以拿别人的东西来用,那么谁要是被别人拿了什么东西来用,自然也没有理由介意。所以,星辰作者一旦发现自己被星辰的同僚抄……借用了,不管心中如何暴跳如雷,都只能在私底下发作,对外必须表现出宽宏大度的模样,这可是星辰作者的一项美德。
既然生气也没意义,天少都快忘了为这种事生气是什么感觉了。
“能不逆来顺受吗?”天少以一声自嘲的笑来掩盖自己的心情,“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挣多挣少还不一样是码字奴?”
“从来如此,不代表它就是对的。”向晨说。
“道理大家都懂,但你一个人要这么跟他们刚……”天少摇头,“真的难。”
“没有什么不难的,”向晨淡然道,“以前就总被说我们这行太苦太累,但太苦太累的岂止这一行?但凡真想做成点什么事,就别想能轻轻松松一步到位。艰难不是不去做的理由。”
“别人那是困难模式,你这是地狱模式啊兄弟。”天少乐道。
“我知道。”向晨说,“可我不能仗还没打就认输。”
“你真知道?”天少盯着他,“我看你以前根本就不混圈吧?你清楚这里面水有多深吗?可别什么都不清不楚就把自己给搭进去。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熊爷和他背后的星辰,还有整个星辰作者圈,他们现在是还在观望,还没出手。你刚刚跟何总闹掰,我看他们也差不多要扑上来了。你以为成天埋头码字的人很单纯?你一个人这么站出去,会被他们炮轰成什么样?还有星辰,你可是触犯到他们利益了,资本发起狠来能吓死你。不要想着读者能帮你多少,你没文给他们看,他们转头就跑了。我们可是吃笔名的,他们要真把你名声搞臭了,你以后在这行怎么混?”
向晨微微一笑,“我捅这么大一个马蜂窝,本来就没想过能全身而退。”
天少怔怔地看着他,微微瞪大眼睛,“你……”
片刻,天少恶狠狠道:“你别说得跟交代后事似的。我只是个吃瓜群众,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就这随便给你唠唠,以后有多伤有多痛可都得你自己担着。”
“既然迈出这一步,还能怕那点伤痛么?”向晨说,“完美受害者只能是受害者,我不当受害者。我要反击……不,”话到一半,他突然改口,“我要主动出击。”
“怎么出击?”天少疑惑。
“正常途径解决不了,就用非正常手段。”向晨干脆利落道。
天少一懵,“非正常手段?买/凶/杀/人?”
向晨:“……”
向晨:“你这想象力……”
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便把今天这沉重的话题带了过去。两人的餐食一一上桌,向晨始终没有告诉天少他的“非正常手段”是什么,天少也识趣地没有刨根问底。这顿饭吃完,天少把向晨载到他的住处附近,向晨跟他道了一句晚安,便下车走了。天少透过车窗,看着向晨独自离去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把乱麻般的思绪从今天这段漫长的偶遇中抽离出来。
向晨表现得如此强大,强大得令他不忍目睹。
刚才的这些话,是一个正常人说得出来的吗?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能说出的话,这是写出《非我族类》和《终极实验室》的那个人会说出的话。
不如此,便不成其为不秋草,让他深深着迷的不秋草。
一个作家,除非对文字的驾驭功力达到了举世罕见的炉火纯青之境,否则想要在自己的文字中隐藏起真实的自我,几乎不可能。
作品就是作者本人。
天少觉得自己依旧尚未完全理解向晨,尚未触及他心底深处那坚实的信念。但天少至少理解了一点——向晨从迈出脚步的那一刻起,就预见到了一件事:他要指控的不仅仅是一个小熊软糖,而是整个纵容小熊软糖们存在的星辰网。
他早已明白他将对抗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
几天后,星辰的动作比向晨的“非正常手段”先一步到来了。
星辰作者圈中的那个流言就此被盖章证实——星辰官方宣布,正式和不秋草解约。
这个消息比不秋草和熊爷的那两篇长微博要震撼得多,震得整个网文圈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星辰看似对不秋草和熊爷的抄袭风波不闻不问,实则又处处在使劲,这就是星辰一贯的作风。出绝招之前先喊招式名是中二少年的做法,狠的最高境界,是千里不留行,杀人不见血。
星辰根本无需明说,这条向全世界宣布解约的官博一出,星辰的作者们便都得到了确切的信号,顿时倾巢而出。
转眼间,网络上已是热闹非凡。
熊爷虽然成天四处蹦跶,但自己的微博粉丝不到20万,而不秋草的粉丝将近200万,这在网络作家中已经是一个非常高的数字了。然而,之前光是一支熊家军,不秋草的佛系军团就差点招架不住,现在是星辰帝国的大军集结出征,还能对付不了不秋草那区区200万人?
毫不意外,熊爷那篇反击不秋草的长微博迅速被星辰的作者们大量转发,或笑里藏刀、或明火执仗的矛头一致指向了不秋草。不秋草和熊爷的私人恩怨很快就被上升到不秋草的人品乃至职业道德的高度——不秋草恶意攻击同行,破坏行业守则,反应过激,小题大做,对星辰反戈相向等等……
在这些声情并茂的煽动下,群众的言辞也愈发直白起来——
“这调色盘真的有人能看完?”
“反正太长不看”
“真的烦见到这些撕逼,我就看个文而已”
“为什么非要闹得这么高调?这些写网文的就好好写小说不行吗?”
“我不知道什么抄不抄,我就喜欢看《十方九天》”
“不秋草都这么火了,有必要抓着人家不放吗”
“那什么实验室我看半天不知道在讲什么,完全看不下去,真不知道怎么火起来的”
“刷的呗,星辰现在的爆款不都是这样刷出来的吗”
“不秋草除了装逼还会啥?”
也不知是否出于一种神奇的心有灵犀,在百花齐放的斥责中,有一股声音渐渐地聚拢了方向,集中起火力放大不秋草最不可饶恕的一条罪名——“反抄袭反疯魔了”。
这一句简短却有力的定罪结论精准地戳中了许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的痛点,意识到这一点后,敌方军团纷纷发动一句话反讽技能——
“这年头反抄袭都成一种时尚了?”
“一看到反抄袭就头疼”
“反抄袭这个词已经被滥用了”
“天天反这反那,我都生理性反感了”
“反抄袭反20年了,还不能消停吗?”
舆论战场一贯的胜负标准是谁人多谁有理,很多人原本也许想站在不秋草那边,但一看到星辰集团这个大军压境的阵仗,吓得都不敢开口了,纷纷远离是非之地,暗中观察这场血战将何去何从。
让不秋草的读者们气恼的是,熊爷正在连载的《十方九天》成绩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在月票榜上还噌噌噌地往上飙,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势头刷地挤进了前10名,皆因熊爷借着不秋草这事在微博和文下生动地卖了一番惨,说自己如何被大神恃强凌弱云云,激起了熊家军的斗志,熊家军誓要给敌人点颜色瞧瞧,这才突然发力,把熊爷送上了榜单前列。熊爷甚至还在微博上晒出了截图,话里行间赤/裸裸地向不秋草炫耀——感谢你闹这么一出啊,让我因祸得福了。
月票榜是星辰网最重要的榜单,也是作者们争夺得最激烈的榜单,一般来说,突然有人以不寻常的速度长驱直入、一路高升,势必要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会使出各种手段进行拦截,但这回熊爷的事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没有人跟熊爷计较,熊爷这个榜躺得很是舒心。
向晨还是很淡定,或者只是看起来很淡定。任外间风雨飘摇,雷电交加,他的小屋都岿然不动。可这有什么用呢?在外界看来,不秋草被虐得如灰头土脸,甚至如丧家之犬,而今网络上的绝大部分舆论都被掌控在星辰集团众人的手里,可不秋草对所有直指自己而来的言论都一声不吭,对熊爷的耀武扬威也毫无反应,别说让熊爷删书道歉了,现在反而操火了熊爷的《十方九天》,指不定卖版权的时候还能提个价。
向晨再度失踪了一个世纪后,天少终于憋不住了,又点开了向晨的聊天框。
天少:在吗?
没有回应。意料之中。天少发现了,向晨对手机的反射弧有点长,说明他真不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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